親愛的石泉︰
又到深秋,夜幕降臨,母親和兒子都睡了,我悄悄放下批改的作業本踱到校園里。天空清淨、幽靜,沒有一絲雲彩,月亮和星星洗過似的光亮如新;地面蒙著一層灰色的輕紗,失卻了鮮艷的色彩,只有三三兩兩的螢火蟲無聲地在草叢中閃爍。白天孩子們的喧鬧已經遠去,秋蟲細聲細氣的鳴叫更增添了我的愁苦。
夜漸漸深了,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我一個人面對著這靜悄悄的世界,難道這是專門為我預備的世界嗎?
突然,門內傳出輕聲的叫喚,是母親要我早點就寢。我急忙答應,可是已經來不及,她披著外衣從屋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
我趕緊上前扶她,告訴她我坐久了,出來活動一下筋骨。
她知道我的心事,只是不願直說,繞著遠道寬慰我︰「還是早點睡吧,身體比什麼都要緊。天下的女人像天上的月亮,圓的時候少,缺的時候多。」
我本該把自己的任何事情都告訴母親,可是見她頭上一天天增多的白發,想到她拖著年邁的身軀還要日夜幫著我照看稚女敕的磊,我真的不忍心。
她知道,在這世上,安慰女兒的話是找不到的了。媽見我又不思茶飯,一天比一天消瘦,非常擔心。幾天前的清晨,她模黑起床,走了好長的路來到臨時的馬路市場,只有那里才能買到雞、鴨。她在馬路兩邊尋找,終于找到了一只三年陳的老鴨。買回來殺了,生了煤球爐子,把老鴨子放進大沙鍋里用文火炖,還加進去黃 、當歸、首烏等中藥,為我煲了一鍋老鴨湯。女兒病在心上,做母親的只能往女兒的胃里塞糖填補。我已經多日沒有像模像樣地吃過飯了,這病不是老鴨湯能治得好的。思念像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但看著她滿臉皺紋,滿頭白發,實在不能不吃。母親這麼大年紀還來幫我,做女兒的不能盡孝,再也不可以往她心里添苦。你知道,我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但比親生的子女還要親。剛能記事,就記得我的鼻涕她不是用手帕擦而是用嘴吸出來的。在她心里所有的孩子都是寶貝。她老人家已經多次挽救過我們子女的生命。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沒有她,我和磊今天還會不會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父親去世之後,是母親一個人把我們拉扯大。她對父親的思念從來不讓兒女知道,至今,我也不知道近五年她是怎麼過來的?
校園外那棵大楓樹的葉子紅了,秋風把不少落葉吹進園子里來,鋪滿了一個角落。我扶著母親慢慢地走到那里,蹲子,揀了一片特別大的葉子送到母親手上,然後,扶著她回到房里。平時這樣撿起落葉只是為了獵奇或者為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留作紀念,這一次卻不是,它明明白白的代表著我一顆感恩的心。母親笑了,拿到燈下反反復復地看,然後把它夾在她寶貴的照相夾子里。
我心頭涌上陣陣淒酸,雙膝脆地,強遏著自己,無聲地抽泣,透不過氣來。她沒說什麼,只是把我拉起來,幫我月兌去外衣、鞋子、襪子,抱著我平躺在床上,就像我幼年時學步,重重地摔跤之後那樣。
母親永遠是女兒倚偎的柱梁,也是女兒破碎靈魂的歸宿啊!
你的敏
1965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