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敏︰
18號牢坐西向東,若是墓穴,便是一處好風水。風水好壞,墓里的死人肯定不會再去計較,可是活著的人念念不忘,他們會在墓碑兩側寫上一副對聯︰面向朝陽迎富貴,背靠黃土得陰風。
這個不錯的風水與牢外的任何人沒有什麼關系,對我們這些被埋葬的活人而言,像是得了頭彩一般。晴朗的早晨,太陽的光束透過東牆的兩扇換氣窗變成兩個帶柵欄的光斑印在牢板上。起初,光斑只是虛晃的兩條細線,後來慢慢增粗,變成有稜有角、堅堅實實的梯形條紋。犯人可以輪流‘曬’太陽。每個慘白的臉上流露出對陽光的饑渴。他們跟著光斑移動,曬光頭、曬身體、曬他們的襯衣和褲衩。他們多麼希望陽光多呆一會兒、光斑變得大一點兒,可是它們始終那麼微小,那麼短暫。該回去的時刻一到,它們就縮成晃晃悠悠的細線,漸漸消失了。不過,對于失去自由的囚犯,這微小、短暫的陽光還是被敬奉成天賜。
凡是這種好天氣,又無重大事件,上午,各牢會輪流放風。
男牢放風1小時,允許犯人搞個人衛生。于是,天井成了浴室,十幾個光頭圍著水龍頭邊的小水池沖冷水澡、洗衣服、曬太陽。幾個勤快的年輕人進進出出地端水擦牢板、沖洗牢房中間的走道和牢底的廁所,直至一塵不染為止。
18號牢更佔地利之優,牢門大開著,陽光結結實實躺倒在沖洗得干干淨淨的走道上,再由走道反射到牢房的角角落落。
天井中央拉著幾根固定的鐵絲,供犯人曬衣服、被子。凡是放風的牢房可以使用固定的位置,一直曬到傍晚,由勞動犯代收回去。
限定的時間一到,一分鐘也不允許拖延,這批赤身*的人便被趕進牢里關起來,接著另一扇牢門打開,又一批快樂、骨瘦如柴的*跳躍在天井里。
幾天之後,男牢放風已經輪轉一遍。啞巴興奮地表演起一幕啞劇,他先用雙手順著兩頰畫一對對稱的波浪,然後扭著腰好像在洗澡……
別人告訴我︰「如果明天天氣好,就會輪到女牢放風。啞巴的意思是,你可以看到女人在陽光下洗澡了!女牢關著一個女中豪杰,她用快刀割下丈夫的那條命根子,自己來公安局自首的。」
「真的?為什麼?」我極感意外。
「她和那男的一個村,他看她長得漂亮一直追她,可她卻看他不上。有一天,她上山干活,他從後面跟著,在荒山野地里把她*了。
*之後他說︰‘你現在就是我的女人!你要結婚也得結,不要結婚也得結!’
女人沒有辦法,和他結了婚。
這個男的本性不改,沒多久,又去*別人。做妻子的新仇舊恨一齊攻心,再也沒法忍下去。
白天,她把柴刀的彎口磨得十分鋒利,藏在床底下。晚上,那男的要和她作樂她也不從,他又一次*了她,事後便跟死豬一樣睡著了。
女人有心事,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等呀等,等到天快亮時,起來穿上衣服,回頭見他還睡得特沉,抽出床下的柴刀,左手輕輕抓起他的那條命根,右手使出全身力氣,像山上砍柴一樣,飛快一刀,把它齊根割下。
那男的慘叫一聲,從床上跳起來,手按著流血的發抖,腰怎麼也伸不直。他抬起頭看見女人手舉柴刀、兩眼放光,分明是尊凶神惡煞,一點也不像原來讓他隨便欺侮的柔弱女子,就先嚇住了。加上血流不止,他更不敢放手,跪在地上,一頭栽倒,不敢與她拼命。
女人二話沒說,走出門去,把那條命根和柴刀一起丟進門口的垃圾堆。」
啞巴預計得一點沒錯,早飯之後,收拾定當,太陽升高,女牢的門打開,那個女囚便來到天井中央。
大家都去偷看,只有我這個新來的人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她先洗衣服,等到她*沐浴時,啞巴招呼我,我搖頭表示不敢,還羞得滿臉通紅。他比劃著︰女囚放風,站崗的看守也得退避三舍,躲到大門外去了。這讓我有點心動。
她正轉過身來,正面對著我們。他一把拉我過去。
其實,我心里早就有這種沖動,很想過去,對這個異性、這個勇敢的女人充滿了好奇,只是當著這麼多人不敢露丑。
當我的眼楮逐漸接近窗邊的縫隙,一幅美女沐浴圖展現在眼前。女性的美,真是上帝給的,牢獄也無法將其摧毀。與男囚完全不同,她並不瘦弱,皮膚白女敕如女乃。
她*地展露在我眼前,相距不過幾步,仿佛觸手可及。滾滑著水珠的肌膚反射出星星點點、細細碎碎的光芒。我的眼光貪婪地橫掃她的身體,頭、肩膀、胸脯、月復、臀、大腿、小腿、腳跟、腳趾,每一處,都會被柔軟、光滑、對稱的圓弧吸引,粘粘糊糊地不肯離開。
此時的她,神色安詳、動作舒緩、旁若無人。她沒有環顧四周,但那雙眼楮透露出她能感覺到許多男人的眼光正落在她全身的凹凹凸凸、角角落落。她知道牢門背後無數貪婪者的偷覓,可還是我行我素。
誘惑和被誘惑都同樣美妙。
她二十上下,個兒高挑,五官端正,長發披肩,亭亭玉立,文雅可人,從外表上根本不可能想到她所做的凶殘事兒。背襯灰暗的牢房,赤身*的她在早晨暖色調的逆光里異常鮮亮,如同一枝瘦長、迎風搖曳的罌粟花。
一種讓人害怕、引人上癮的火辣辣的滋味流遍全身,使人感到羞恥又覺得緊張。我轉過身來,發現其他人都沒有特別在意,他們已經習以為常。
我趕緊回到鋪位上,取出你送我的那件毛線背心,輕輕地吻著,然後緊緊地抱在胸口,深感再不這樣它也許會長出翅膀,突然起飛,沖出窗口,無情地離我遠去。瞬間,你的聲音、你的體味、你的一切都重新浮現在眼前。身在這個死亡的世界里,仍舊強烈地希望能活下去,想見到你。這成了我活下去的一種信念。沒有這種信念,此時的我一定會一頭向牢房的石牆撞過去!
痛苦時對幸福的依戀是刻骨銘心的。只有我自己知道,見到這個女人,我想到的是你,似乎她就是你。此時的我沒有辦法讓自己不想你,真的!身邊的一切隨著歲月的流逝離我遠去。我好像正在被剝蝕,一點一點的剝,一層一層地蝕,朋友和友誼,愛情和詩歌,甚至連同毛發和皮肉。只有再一次抱緊你,我才有希望追回那曾經美好的一切……
女牢放風的那一天,整個天井只屬于她一個人。她願意在陽光下暴露多長時間就可以暴露多長時間。上午,她可以洗洗、曬曬,把她的被子、、短褲、枕頭都放在陽光里,下午又可以走出牢來把曬在外面的東西親自收回去。
在那個世界里,她受到男性的欺凌;在這個世界里,她受到男性的尊重,不論犯人還是獄警。最後關上牢門時,她與獄警調侃幾句也不會挨罵,更不可能挨打。
她在天井里待了一天,她的故事在牢內被七嘴八舌地傳了一天。我還听到一個感人的事,去年中秋節,一個勞動犯冒死溜出牢去幾十分鐘,特地為她重操舊業,弄到了一些錢和糧票,從大街上買回來月餅,用油紙包緊,捆扎在小竹桿上,跪在糞坑沿,倒垂上身,通過廁所牆外非常低的出糞口送進她的牢里,遞給夢中情人,呈獻給心中女王。
把世界上所有最浪漫的情詩加在一起都會黯然失色!
最痴情、最魁梧的男子漢都顯得矮小瘦弱!
听完這些故事,我心里酸酸的,不是我吃醋,也不是我愛上了她。她已經通過了考試,她不應當坐牢,要讓她去上最好的大學,讀法律,畢業後掌印女權運動的主席!
石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