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泉︰
明天就要出發,心里亂極了,胸中打碎了五味瓶,各種滋味滿肚子翻騰,酸甜苦辣混成了一種新味道,讓我無所適從。
幸福會讓人發瘋,痛苦也會讓人發瘋,今天我被幸福和痛苦前後夾攻,這一夜,還能躺在床上安睡嗎?
母親哄著磊磊早就睡了。她起來勸我幾次,都沒有用,知道這對于我又是一個受盡煎熬的夜晚,便不再說什麼,允許我一個人靜靜地面對。
我把母親裝好的行李重新清理。吃的、穿的、用的她都準備得太多。帶著幼小的磊磊,還要轉好幾次車,怎麼能帶這麼多東西?有些只好忍痛割愛,盡量少帶一些。
我把幾年來寫給你的信捆成扎,放在提包內。無數次,我曾經一邊讀一邊想︰無論何時何地,只要能見到你,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這些信交給你。可是,今天當我踫到這扎信的時候,突然胸中卷繞出巨大的漩渦——信能交給你嗎?怎麼交?交給你,讓你把它們存放何處?它們能不能把你從大獄中救出,變回幾年之前的石泉?
我把它們從提包里取出來,慢慢騰騰地解開捆扎的毛線,一封封地細讀。
再次閱讀,才明白,信,不但是心聲的刻錄,也是時間的轍印。彼時的信非此時的信,彼時的心也非此時的心了!有些信箋已經泛黃,有些信箋已經破損,寫信、讀信時落在上面的淚珠,有些已經干枯,有些已經霉變……
盡管春天還是那樣溫暖,鮮花還是那樣開放,可是,這個春天和過去的春天不同了,那個屬于我們的春天已經不復存在。
從這些信里,我見到的是前幾年的春天和夏天,而今是新年的春天了。前幾年春天的樹葉怎麼可能到今年春天還留著綠色?它們幾經秋、冬,已經凋零。只因為經歷過鮮活的生,才欣然接受了無情的死。
這些信和詩是有生命的,生命都會死亡,特別是過于強烈寄托過愛的生命!
捧在手上的信和詩,它們沒有機會按時到達你的手上,成了被時間殘殺的死尸,失卻了那顆活生生的心靈!
不知你可曾記得,你還在家鄉的時候,我們曾經有過重要的約會?我戰戰兢兢地寄出了一封信,信里沒有明說,簡單得只有一句話,約你到城里見面。我寫那封信的主要目的是想當著母親的面,確定我們倆的關系。可是,信通過郵局轉到你手上時已經過了約期。那天,我在家里干等,你卻一無所知。時間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把一個少女最美好的心願耗干了,那封信和那個約定就這樣消逝了,從那以後多少時間也難再使它復活……
我讀著所有的信,好像它們都和那封信一樣接受了時間的宣判,掛在絞架上,漸漸遠逝了。我還在這里,我的愛也還在這里,可是有些東西還是無法挽救。突然想起你曾經寫過的一首詩︰
《落葉》
也許不會弄錯,
我曾經認識的是你——
一片灰黃的落葉。
你的胸口听不見悲歡的歌聲,
你的脈絡看不見奔騰的血液,
你給世間的一切,
都穿上了冷漠的外衣,
甚至連同自己。
冬天的寒風,
春天的冷雨,
你都淡淡的迎來辭去,
生命的枝頭,
青春的色彩,
永遠不再戀惜。
這首詩可能就是幾年前你預先為我手上的這批信寫的墓志銘。
夜已經很深了,我要躺一會兒,無論睡得著睡不著,我都要躺一會兒。躺下去之前,我把所有的信連同這一封都放回箱子。
我把它們埋葬在箱子里,可能是永遠!
伊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