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前後,又是中國幾個特殊的年份之一,從小學、中學到大學,所有學校都不再開學,教師可以每月領工資長年在家里休息。不甘寂寞的老百姓可以成立自己的司令部,自封為司令。不少人穿上不知從哪里弄來的黃軍裝,還扛起了槍,不是軍人也不是民兵,是某某司令部的戰士。他們左臂戴著紅袖章,有些佔領一個據點,有些在大街小巷橫行,稍不合意隨時隨地都可能按派別進行武斗,美其名曰︰文攻武衛。
這一天中午時分,陸先生接到可靠情報︰伊敏和石泉從江西回來了。上午,石泉背著磊磊帶著伊敏在龍泉山上玩,玩得可高興了,儼然像一家子。這時候已經回到伊敏家里,到家後要干什麼就不知道了。
听到這個消息,陸先生的血直沖腦門,頭一下子大了起來。他提起一支馬槍,順手從抽屜里抓了幾顆子彈塞進衣袋,風風火火地往伊敏的住處趕。
這家伙怎麼到今天還沒死心?
想吃人家的殘羹剩飯嗎?沒門!
一個窮石匠,竟敢闖進城里來,真的不要命了?
分居幾年,沒有離婚,伊敏還是我的妻子!我有權擺平他們!
走得太急,加上眼鏡鏡片上蒙上了點霧氣,轉過街角的時候,一頭撞在路邊停著的汽車尾板上。
不過,定下神來,他還是相信手中那支馬槍的威力。近來,最流行的話是︰有槍就是草頭王!槍能奪取政權,還擺不平一個土里土氣的石匠?他不斷地給自己打氣,見到伊敏家的門開著就一頭闖了進去。
進門一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光伊敏、石泉在那里,餐桌邊還坐著德閩和大慧,分明有點同學聚會的氣氛。磊磊就坐在石泉的大腿上,看得出,孩子和石泉彼此已經非常熟悉、非常親熱。
伊敏母親還在廚房里忙碌著,听見有人進來,便急忙從廚房里出來。
陸先生正在氣頭上,一下子怎麼按捺得住,不管三七二十一,‘砰’的一聲把馬槍重重地拍在櫥櫃上,然後轉身來抱石泉腿上的磊磊。石泉站了起來,一把把磊磊遞給走近的伊敏母親,用胸脯擋住了沖過來的陸先生。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見到石泉擋住去路,陸先生頓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劈頭蓋臉地責斥石泉︰「你老纏著我老婆干嘛?你知不知道羞恥?你是不是男人?她已經是有孩子的媽媽了!姑娘找不著,結過婚的老媽子也要?吃人家的殘羹剩飯,怎麼向你祖宗交待?你是不是眼紅她的工資,想讓女人養著你?」
親眼見到這名教師的行為,親耳听到這名教師的語言,大慧和德閩更加同情伊敏,齊聲責問他︰「這話啥意思?」
他不正面回答他們,只想當眾羞辱石泉︰「你可以出去瞧瞧,大街上姑娘多的是!有本事到那里找個姑娘玩玩,她們多美、多誘人!女人就是為男人生的。出去!我陪你去!你找不著,我可以幫你找!」
石泉打斷他的話︰「你竟是這樣的一個人!」
陸先生也不示弱,大聲說︰「我怎麼啦?我就是我!我永遠不會像你!你以為你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怎麼會去坐牢?以前是窮石匠,現在是勞改釋放犯,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活該打一輩子光棍!不甘心打光棍就去上吊,或者買塊硬豆腐撞上去,撞死拉倒!」
幾年前,在伊敏的病床前,石泉第一次見到他。盡管石泉內心十二萬分不情願,但還是暗暗地把伊敏的幸福寄托在他身上。他把陸先生看成是伊敏的救命恩人,看成是能給他愛人幸福的人。
當時的石泉不希望心愛的人無止境地等待下去,無辜地承擔自己帶給她的困難和痛苦。他暗暗地安慰自己︰男女之間除了戀愛難道就沒有其他關系了?男人和男人之間可以成為朋友,女人和女人之間可以成為知己,為什麼男人和女人就一定要結婚,不能成為朋友呢?有時,單純的戀愛極可能是自私的,真正稱得上天長地久的是︰一生一世相互的牽掛和思念!
愛情不可能只有一種模式,只要愛人幸福,什麼結果都應當接受。作出這樣的抉擇,人會剜心似的難受,可是有時他覺得︰人生于痛苦,死于痛苦,人活著,不就是來承受這幾十年痛苦嗎?
這次從監獄里出來,得知伊敏帶著孩子單身過,他才隱隱約約地發現這位‘救命恩人’並非他想象中的樣子,而是恰恰相反。這一下激怒了石泉,按他原本的脾氣,會立即找上門去,與他決一死戰。可是轉念一想,他們倆已經有了孩子,又怎能再貿然前往。
今天見到帶槍找上門來的陸先生,突然驅散了石泉頭腦中模糊的輪廓,再也不怕什麼誤會。石泉壓抑在心頭的愛和恨使他眼楮突然布滿了血絲,嗓門比平時高了八度︰「你今天的高見,按我們山里人的脾氣,會一拳頭把你砸扁!」
陸先生這才發現,站在眼前的不是他想象中的窮酸詩人,而是一塊堅硬的山石。還沒等他接上話頭,石泉繼續大聲說︰「到底誰破壞誰?你心里最清楚!你剛才說,沒有離婚,伊敏還是你的妻子。我倒要問問︰你是怎麼和伊敏結婚的?我只知道伊敏被王老虎搶走過!我們倆有權向王老虎問罪!」
陸先生根本不把石泉放在眼里,他冷冷地說︰「結婚就是敲釘轉腳!法律上承認伊敏是我的。」
「法律上承認婚姻關系,卻不承認從屬關系。虧你還算是新中國讀過書的知識分子,卻和幾十年前鄉野的土財主長著同一副嘴臉!」
「光說愛有什麼用,你有什麼資格愛?我問你,你有什麼資格?」
「是的,我窮,什麼也沒有……」
還沒有等石泉說完,陸先生就接過話頭︰「什麼也沒有,說得一點沒錯!可是你心里什麼都想要!自己沒錢,要找一個帶工資的老婆,永遠地養你。虛偽!怎麼知道你有愛,別人就沒有?愛又不是你的專利!」
「每個人都可以有愛,但假如愛花者把花采摘,愛鳥者把鳥囚禁,這樣的愛就是罪惡!」
陸先生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青,他以為伊敏一定把他的所有惡行都揭穿了。其實石泉始終避而不問這個問題,他不忍伊敏破碎的心再次被扒開。然而這一切還用問嗎?
陸先生惱羞成怒,突然臉上青筋暴露,眼白布滿血絲,結結巴巴地嚷道︰「說得比唱還好听——愛情!友誼!音樂!詩歌!在我面前還想用這種美麗的童話誆人!壓根兒,我就不相信有什麼真的愛情。只要有人的地方,不是男人佔有女人,就是女人倒過來佔有男人。愛情,不過是讓愛虛榮的人類脆弱的靈魂有個寄托罷了。難道老子還不知道你們倆肚里有幾根花花腸子?呸!沾著人就是沾著髒!」
說著他猛一下轉過身去,慢慢地抓起那支馬槍,「嘩啦」一聲拉開了槍栓。他的右手從衣袋里取出三顆子彈,然後一顆接著一顆壓入彈倉。
屋內的空氣凝固了,沉默,沉默。石泉離他最近,能看清楚他的四肢在憤怒和絕望中痙攣,蒼白的臉上嘴唇不停地哆嗦。
石泉什麼場面都經歷過,更拉得下臉,說凶就凶。他怒目圓睜,真想跨上一步,奪過那支馬槍。他動了動自己的胳膊,咬緊牙關,可是轉念又想︰這是伊敏的家,任何人在這里死了、傷了,會給她帶來什麼?何況他的子彈還沒有上膛,槍口還沒有轉過來呢!
石泉根本不怕槍,他曾經在山村里當過兩年民兵班長。德閩、大慧沒有踫過這玩意兒,可是德閩是學校籃球隊的中鋒,身材特別高大,與石泉站在一起像兩尊門神似的。再說,今天這槍是對準石泉的,石泉是主角,主角不怕,他們還會怕嗎?
對于槍,伊敏從小就不怕。剛解放那段日子,她父親就有一支駁殼槍,經常放在床頭,空槍隨便孩子們在家里玩。伊敏對槍的威脅根本不屑一顧︰「是我請他來的,你想要他的命,就把我的命一起要去。」
陸先生背著頭對伊敏說︰「幾年來,我處處把著你的面子,你要一個人過,我也依著你,沒有一天來煩過你。看在兒子的面上,也得原諒我一次。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這麼狠心?還要叫這個石匠來氣我!我是男人,哪個男人受得了這般侮辱?一個*,听見都心驚肉跳,你不但不拒之門外,反而請到家里來,這又何苦?今天,當著你同學的面,我最後苦口婆心地勸你︰你要考慮後果!外面是什麼形勢,剛才我見到城門口有許多女人掛牌示眾,脖子里掛著一串破鞋呢!如果你執迷不悟,總有一天要吃眼前虧!」
「按你的意思你是救世主?你在威脅我還是解放我?不過我告訴你︰你的一切我都不需要!我還寧願吃眼前虧,打算吃一生一世的虧呢!謝謝關心,請你出去!」伊敏冷冷地回答。
這一下,激怒了陸先生,他對著她大吼︰「你以為我會永遠蒙在鼓里?門背後拉屎天會亮的!你冒充他的老婆,到生產大隊打了證明,監獄才同意把他放出來,今天還有臉幫他說話!想一塊進天堂,我拼死成全你們!我寧願下地獄!」說完,‘卡嗒’一聲,把子彈推進槍膛。
這的確是一場決斗,是膽量和精神的決斗。
面對槍口沒有人不害怕,在場的人都緊張得發不出一點兒聲響。石泉也一樣,可是他對自己說︰若是後退,怎能快得過子彈?反而顯露怯懦,慫恿他開槍!現在我們有六條性命,不能有任何一條傷在他手上。要大家不死,非得頂住,絕不能害怕!
伊敏有心故意要讓他看看她和石泉真愛的力量。石泉呢,平時被書本磨鈍的那些稜角一下子復了原。從小在山鄉野地里打架出了名的他,想不到禁忌了十幾年還會踫到這樣的用武之地。他臉上的肌肉沒有一絲動彈,目不轉楮地盯著陸先生,深而沉地吸著氣。他的拳頭已經攥緊,兩條腿微微下蹲,像頭伏在草叢中的獅子。
那支槍的槍口隨著主人沉重的呼吸聲,上上下下地顫動,久久地對著東牆沒有轉過來。陸先生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黃,一會兒紅,一會兒紫,川劇中變臉演員似的快速變換。嘴角時不時地露出虎牙,是耀武揚威,是鄙視,是無奈,還是害怕?或者完全不是,只是空白。
這是一次拼命!免不了會有一場殘酷的搏斗。殺人者在沒有絕對優勢的條件下同樣會受到死亡的恐怖威脅。他心里實在沒有一點取勝的把握,那雙平時捏慣粉筆的手,踫到槍和子彈會顫抖;使慣暗器的心,雙手握著明槍反而感到心悸。他的血直往頭上沖,耳朵能听見自己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聲,全身的肌肉已經失去控制,鏡片上的霧氣越結越濃,眼前一片從未有過的迷茫。
他沒有膽量抬起眼直視他們,更沒有力量把槍口從東面的牆壁轉過來對準石泉。他心里不清楚第一槍能不能打中他?能不能打中他的要害部位?這種步槍打一槍之後需要重新拉一次槍栓,在這短暫的間隙里,自己能不能再次把槍栓拉動?他們幾個人能靜候他的第二顆子彈和第三顆子彈嗎?他不敢正視任何人,但是他能感覺到身後有幾雙眼楮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特別是靠他最近的石泉,兩眼發出攝人心魄的光,讓他的半邊臉一陣陣地發熱。
石泉不想問他是不是精通槍械,也不想知道自己是否有把握與一個手握步槍的人比拼,但是他從看見那支馬槍開始就抱定一個信念︰兩軍相遇勇者勝。他純粹是憑著山里人的勇氣來的,也憑這股子勇氣愛著伊敏。
陸先生發現,讓他難堪的局面就在眼前,殘局已經無法收拾,又覺得手中的那支步槍實在太輕,在這種場合,它已經失去了威力。他發現自己的手抖得越來越利害,他擔心這只虛弱的從沒動過槍的右手食指根本勾不動這支步槍的板機,即使能勾動,擊發出去的子彈也不會按他的意志飛行。
何況他所面對是一方石頭,是一方子彈也無法撼動的石頭,這石頭旁邊還有好幾個支持者在左右晃蕩。
「不要理他!你們坐。」伊敏在一屋子寂靜中響亮地說,依舊準備起她的餐具和菜。
女人對她們不喜歡的人是漠視的。
大家沒有回答,絲毫不敢松懈。
伊敏的話給陸先生當頭一擊。他和槍的存在,她都視而不見!
然而新恥辱使人殘忍也使人頭腦清醒,他吃一塹,長了好幾智。面對著上一局的贏家,這一局他每下一步棋要算好幾步,看來局勢怎麼都不能讓他滿意了。剛剛他的一切都是按計劃進行,可是都反被將了軍,再僵持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只求全身而退。
原先以為︰當他玩槍的時候,身後的人會找借口退出這間小屋。可是僵持了這麼久,退出去已經不可能了。幾個男人,幾個女人,難道還能被一支破槍嚇退?再說,他心里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只是一名持槍的新手,從來沒有擊發過真正的子彈。
陸老師終于緩慢地拉動槍栓,把三顆子彈一顆接一顆地退了出來。哭喪著臉輕聲自語︰「大概姓石的小子長得壯實,女人才喜歡!明天我托人去買虎鞭,弄不到虎鞭,牛鞭、羊鞭也行,試試是不是能讓男人長得粗壯些?」
他把子彈放回衣袋,把空槍背在肩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冷笑一聲,像喝醉了酒,踉踉蹌蹌地走出門去。
伊敏用手把門猛地一推,那門在陸先生的身後「砰」地一聲砸在門框上。她轉身招呼大家入坐︰「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敢使用明槍,只會施放暗箭,你們不必在意。」
大慧埋怨伊敏︰「嚇死人了!你還希望他真的開槍?」
伊敏向她解釋︰「我知道,他恨我!他真想用槍對準我開一槍,對準石泉開一槍,最後對準他自己開一槍!但是,他沒有這個膽量!他要消滅不屬于他的,留下所有屬于他的!可他是個數學教師,知道最後的答案是什麼。他沒有用槍消滅生命的經驗,也把握不住開了槍到底會不會同歸于盡?如果其中他要消滅的兩個人腳不直怎麼辦?」
大慧沉默了,她幫不了她,讓她從紛亂的生活中走出來。
這時,一直由外婆抱著的磊磊突然‘哇哇’地哭了起來。他稚女敕的心靈听到了槍的聲音,子彈的聲音,大人們之間的爭斗!他似乎一下子長大了,明白了一點什麼,可他痛恨、抗拒這一切!
已經坐下去的石泉趕緊重新站起來去抱磊磊,可是此時的磊磊和剛才判若兩人,他雙手緊緊地摟住外婆的脖子,毫不客氣地把嘴撅起來,不但不理石泉,還扭動著身子,不讓石泉再踫他。
石泉的雙手突然僵硬,不听使喚,無法伸出,也無法收回。他忽然覺得在伊敏和磊磊之間自己成了累贅。
伊敏過來逗兒子,磊磊照舊不予理睬。
冷峻的目光若是由孩子投向你,要比情敵投向你更難招架。磊磊的態度像把匕首直刺石泉的心扉。他嘗到了真正的孤獨,陷入深深地自責。世界上最好的裁判是孩子的眼楮,它們能審判每個人的靈魂。
磊的眼神讓石泉重新審視自己的行為和思想。難道我真的錯了?難道我們真的錯了?我與伊敏真的不能再交往下去?自己認為誠心誠意的愛,世界就這麼容不下,連孩子也接受不了?
磊幼小的眼神里夾帶著不信任、疑惑、甚至微微的憎恨,石泉受不了。他這時才認識到幸福也許又一次結束了。機會就像岔路口,一生一世只有一次,錯過了不可能再回頭重走,因為總有些東西已經改變。
世上最純淨、最有力量的是孩子的眼楮。磊的眼神像炸彈一樣,‘轟’地一聲炸塌了石泉幾年來所有對愛情的追求和信念。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犯下了一宗原罪,自己的痛苦已經傷害了下一代稚女敕的心靈。世界永遠是新生命的世界。人,天生就是來漫游的,不是來當這個世界的永久居民。無論是陸先生、伊敏還是石泉已經留下了各自的腳印,僅僅只是腳印而已,想抹去、重新踩下腳印的努力都不會有結果!
這都是時間的判決!時間過去了,一切都是徒勞。當一切都以全新的面孔無情地出現在面前,倘若再要堅持,不變的只剩下你自己,希望不會再有!
石泉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說︰「他決定回煤礦去,仍舊去挖煤!挖一輩子的煤!」
從來不曾在家大聲哭泣的伊敏淚水成串地落了下來,她急忙抱起磊磊,把臉埋在兒子幼女敕的肩頭,終于還是止不住,嗚嗚咽咽地大哭起來。
她為自己哭。遭人凌辱,冷漠絕望,最後拋開一切,經歷了風風雨雨身心疲憊,才搶回了心愛的人,眼看著幾年的思念和牽掛有了著落,今天又要再次無情的喪失,很可能是永遠的失去……
她為石泉哭。他活得艱難,忍受饑餓的折磨,下煤礦,入大獄,日子艱苦、灰暗……礦井,黑暗、潮濕,連最起碼的空氣都不夠吸的巷道里,要讓自己心愛的人孤獨待一輩子……
她欲把自己劈成兩半,一半留給磊磊,一半跟著石泉,可以每天和其他女人一樣,送他下井,盼他歸來。
石泉掙扎著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到伊敏右側,伸手攬住她不斷抖動的肩,用雙手分別在她和磊磊背上輕輕地拍了幾下,轉身向外走。
「在門口等我一下。」伊敏突然抬起頭來對著石泉的背影說。
她把兒子交到母親手上,向臉盆倒了點熱水,浸濕毛巾、絞干、擦干眼淚、照了一下鏡子,走出門去,跟上石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