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草》這一章是施松岳的譯文集,共二十三篇短篇小說。我把它們全部發在這一章里,與讀者共享!
國外短篇小說的最大特點是它們各自的獨特性,也就是千人千面,這一點值得我們每位作者思考!
譯者︰老施
愛情草
土耳其阿什茲內森著
退休已有20個年頭了,如此一大把年紀,外表為啥顯得那麼年輕?于是我就去應征報上百歲老人的文章。記者問道︰「你們長壽的秘訣是什麼?」
有人說他們長壽的原因是喝酸女乃,有人說吃大蒜,其余的人都說沒有葡萄酒一天就過不去。而我還不到八十,只有七十五,他們說我看上去還不足六十歲。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由于全身心地在土地上勞作還是習慣于挖苦別人的緣故。我說的土地不是你們稱為農場或花園的地方,只是指兩層樓房圍起來的一個小院子。院子雖小但不能低估它的作用,無論冬夏,我把整天的時間都花在那里,種些美麗的鮮花和蔬菜。大女兒和我住在一起,她雇來工人和園藝師養花種菜,而不僅是我自個兒。對于我來說,買菜買花要比自己在院子里栽種便宜得多。其實,我雇工人挖地、翻地、施肥,還讓園藝師一星期來兩次,只是院子里種出來的蔬菜和鮮花,它們的滋味和清香是完全不同的。
老同學們每年來我這里聚會兩次,有時候三次。過去常常在旅館沙龍、娛樂場所或餐廳聚會。那時候,人太多在家里不合適。由于每年都要減少二、三個,這樣只剩下十四、五個,在家里聚會氣氛要更融洽些。我們可以長時間地喧鬧,還可以談論已經離去的人而不使自己苦惱,有足夠的時間舉杯悼念離開我們的同伴。
留在世上的每一個人,哪一位沒有假牙呢?我還不至于,還不是滿口金牙,有八顆是我自己的。
在同伴面前展示庭院里種的蔬菜和鮮花心里總十分得意。而今年,在後園精心照看的那塊地方,莫名其妙地長出一種令人討厭的植物,簡直不能說是植物,而是瘟疫。它是什麼?是不是植物?叫什麼名稱?我全然不知。那位園藝師也弄不清楚,我發現沒有一個人能識別它。
有個故事說,小麥地里來了支絞盤車草,他向小麥懇求道︰「請您給我一點點生小根的地方吧!」
這麼大一片土地,扎個小小的根又能怎麼樣?不答應多不好意思,小麥便說道︰「就把你的根扎在這兒吧。」
這種絞盤車草是厚顏無恥、瘋狂得使人惱怒的家伙。它不斷地傳播種子,搶佔地盤,還不斷地蔓延、扎根,覆蓋了整片土地,不給小麥留下任何生根的空間。
園子里的這種草比絞盤車草還要利害千倍。它覆蓋了園子的最佳位置,而且是那樣橫行霸道,不給任何植物一丁點扎根和生存的空間,使我花費這麼多精力培育的鮮花全部枯萎。這種草的根系長得非常發達,我雇了個工人用鋤頭把它們挖出,但是第二天,見到它們長得比以前更加茂盛。我用鎬挖出草根,還不到次日早晨,挖出根的地方長出三個新芽。有人給我推薦一種農用除草劑,只要在根部滴上一滴就可以使百年大樹立即干枯。這種化學毒液我去買了好幾听,真的把它噴灑在這些瘋狂的草上,而且在噴灑時感到十分欣喜,以為報了此仇。不幸得很,這種快樂的心情沒有持續多久,甚至就在我還未噴完藥,洗完手,就見到這種該死的植物當著我的面長得更密更高!至少也應該等到第二天早晨呀!可是它不,它要當著我的面立即示威。你也知道,這種長法只有在電影鏡頭里才能見到啊!它們是用間隙攝影法拍攝下來的,從種子發芽、生長出睫葉、然後開花,一會兒就能開放全部花瓣。哎!這種瘋狂的雜草怎麼也會這個樣子,是不是見我向它們噴灑除草劑便故意刁難我。後來我左思右想,可能是原先太干燥的緣故吧。讓我告訴你,結果啊,它長得像刷子一樣密,把整個花園全吞沒了。
我惱怒地將它連根拔起時,卻立即退卻下來。我不知道它的葉子能扎人的皮膚。這個滋味比蕁麻還難受。第一次被扎,我與往常一樣只是把刺拔出,可是不一會腫了起來,如此奇癢上帝也受不了啊!這種奇癢從來沒見過,連听也沒听說過。你不能踫它,更不能拔它。如果使用除草劑,它反而長得更快,挖出根來,蔓延得更利害,割斷它,它長得更瘋狂。
哎!這一麻煩事兒正好出現在同學們到我家重聚的日子。
那天早晨,朋友們有些坐私人轎車來,有些乘公共汽車或出租車來。十三位同學有九位夫人陪同。根據我們的年齡做了一些相宜的寒暄之後,便立即回到五、六十年前一樣的孩提時代,戲謔、玩笑甚至粗俗的語言紛至沓來。女士們面對這樣的環境都很知趣,當我們開始談及孩提時代,她們便到隔壁房間里七嘴八舌去了,這樣我們便可以更加無拘無束。
女士們不在場,大伙更加放肆,互相開始稱兄道弟,並且像往常一樣,話題從嚴肅滑向兩性方面。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承認自己的性功能完全喪失,更甚者,一旦涉及到這一層,或者只搭點兒邊,互相就會談論過去如何*過剩的趣事。明明知道各人所說的話並不完全可信,但還是非常愛听各人的故事,其他人也不會打斷我們的閑談。
阿塞夫,學校里時像個女圭女圭,現在卻顯得最蒼老。甚至他身上的任何部位都找不出一丁點沒有皺紋的皮膚。
愛克雷姆,在國際科學界早已頗有名氣,現在卻成了顫抖病老頭。由于這個原因,我們大伙兒的手也都跟著微微顫抖,而他自己的手反而僵硬得像被膠粘住似的,費了好大的勁才從桌上把咖啡杯端到嘴邊。
挪著慢步的墨贊夫,我們中間最優秀的運動員,卻患了肌肉萎縮癥,現在只能一厘米,一厘米地向前移動。
默哈默德把牙齒留在牙科醫生那里修理,說起話來嘴里像含著糖隻果。
雪奈斯的肌肉萎縮癥怎麼會如此利害,想必不要多久就再也沒有肌肉可以萎縮了。
肯莫爾,原來他的個頭差不多了是我們的兩倍,現在坐著卻抬不起頭。
每當我們重聚的日子,一開始便統計次數,以便使談話直接切入性功能的問題。凡是涉及死亡的故事,我們听了都會十分惱怒。
貝克顫抖著說︰「我想告訴你們一個真實的消息,幾個月以前,我的老勁真的完全喪失了。」他這種勇敢的自我承認使我們大為吃驚。
莫斯泰法慢慢地移過來問道︰「多少次?多少次?告訴我們吧。」
「次數正在慢慢減少。嗯,大約每周4次或5次吧。」
耳背的同伴帶著好奇心問︰「你剛才說什麼樣來著?說些啥?」
貝克重復了剛才說過的數字。
墨贊夫現在像個手上抱著的孩子,說道︰「別撒謊!我從來也沒有干過這麼多次。」
莎克.愛克雷姆對我耳語︰「嘿!他在撒謊,像個孩子一樣吹牛,瞧這位公牛藝術家。」
沒有牙齒的默哈默德吐出這些話來結束了他的故事︰「孩子們,嘿,孩子們,這是沒有的事兒。」于是,便爆發出一陣笑聲。
同一話題仍舊繼續下去,愛克雷姆不停地講述他怎樣使26歲的女朋友幸福的事兒。
高大的肯莫爾抬不起頭來,好像隔壁的妻子能听到似的,一開始就說︰「別讓我妻子听見。」然後便談起卡薩諾娃嫉妒的*韻事。
我們走出院子去。為了證明自己比旁邊的那位健康,每人都挽著同伴的胳膊,幫他跟上。由于我們自己走路都不那麼利索了,實際上每個人都靠在對方的身上。
其中一人指著滿園的雜草說︰「這是什麼鬼草?為什麼不把它清除出去?你的花園本來是非常美麗的呀!」
當另一位顫抖的朋友踏進草地時,趕緊大叫道︰「小心點,別往草上踏!這草十分珍貴,稱為愛情草。」
這突發奇想的謊言正合時宜。‘愛情’兩字緊緊抓住了听眾的心。我假裝沒有听見他們的詢問,便走進了沙龍。他們也跟了進來。
莎奈斯說︰「為什麼叫它愛情草,這種草有什麼功效?」
開始時我支吾其辭︰「怎麼說呢,先生們,這種草附近是找不著的,生長也極其困難。我從書上查到它的功效,經過了許多艱難險阻還化費了一筆巨大費用才把它的種子從加德滿都(尼泊爾首都)運到這里。」
「那麼這種草有什麼功效呢?」
愛情草,顧名思義這是愛情的草藥。無論新鮮或干燥都可作藥用。曬干它的葉和睫在手磨上磨成粉,就可以撒在食物或飲料里……」
「這草有什麼功效?我讓你告訴我這個!」
「這就告訴你吧,兄弟,愛情草就是愛情草。當初,我沒有認識它的功效,誤食得太多,便走向了極端。要是你見到那時的我,一張床、一個房間、一幢房子哪里還能容得下,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凡能見到的每一個女人,都在我的攻擊之列。這種草竟能使男人變得瘋狂……尤其是吃了草根,男人就會變成四歲的公牛,任何繩索或鐵鏈都拴不住他。我再也不敢嚼草根,只是一天三次吃點葉子。請你們相信,我的精力與三十歲時相差無幾。」
那位听力很差的朋友用手兜成喇叭听著。
莫贊夫說︰「給我一點草種怎麼樣?」
「目前不是時候,到成熟的季節我會給你們的。」
有人說︰「假如真有這種藥物,這種藥粉,藥草,還用期望他!」
另外一位說我︰「你還不了解這個雜種嗎!他從小起就是這副德性,今天又在瞎吹。」
宣傳作用即將告吹,我必須繼續裝得煞有介事,還得找些科學依據使他們接受,便調動我在這個領域的各種知識,開始粉飾這個謊言︰「信不信由你,事實總是事實。德斯寫的著作中說,如果用荷蘭草子、芹菜子、洋蔥子、胡蘿卜子、蕪菜子、羅卜子搗成漿做成膠,每天早上空月復服用……」
莫贊夫摘下他的眼鏡問道︰「服用之後怎麼啦?服用之後怎麼啦?」
我咂著嘴,全抖了出來,還趁熱打鐵繼續說︰「有些食品帶有輻射波,這種輻射波的缺乏和過多都會影響體內電位的升降。因為植物所有的能量都來自太陽,像礦物質,根據它們中輻射波的吸收會改變能量一樣,各種植物吸收能量的能力是不統一的,它們的輻射量在0至10000埃之間。」
「愛情草的輻射量在6500埃至于10000埃之間,這些輻射波對男人的性功能的影響比任何植物都高。攝取愛情草之後,性沖動像身體通過電流一樣強烈,這股電流通過全身時,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嗎?男性真正地被喚醒。地球上沒有一種*或者興奮劑能與愛情草相媲美。」
面對我的這段科學解釋,他們好像都被拳擊手一拳擊中了鼻子,搖搖晃晃,不知所措。有些人仍舊表示懷疑;有些人認為我在學生時代就經常說謊;其余的人說,他們不需要這種草藥,謝天謝地!也有一些人保持沉默,把自己的打算隱瞞下來。不過,我想剛才的‘科學’解釋已經產生了效果。為了留下他們,我離開沙龍走上樓去。
不一會,滿臉皺紋的阿塞夫也來到樓上,挽起我的胳膊。他的嘴唇已經腫起,嘴角還掛著草屑。顯然,他沒有讓別人發覺,第一個免費嘗了愛情草的滋味。他用手搔腫脹的唇和嘴,反復地說明他不相信有草藥會提高性功能,說完便回到院子去了。
我在樓梯上遇見莎卡,他那顫抖的手實在已經不能把愛情草塞進口袋,有些草掛在這個可憐蟲的袋口上。他在樓梯口見到我,只用右手給我打了招呼,表示他一切正常,我說︰「感謝上帝保佑你健康。」便走下樓去。
同學們彼此之間揮動著他們所采的愛情草,而且整株連根都挖了出來,塞滿他們的口袋和襯衫。想到他們要單獨在院子里,用發癢的雙手拔草……我盡量為他們創造這樣的機會。
我們所有的人都有個習慣,午餐喝完咖啡後必須打個盹,有的在安樂椅,有的在沙發上、床上。那天,除了幾個假裝著小睡外,卻沒有多少同伴這樣做,不久都偷偷地走下樓去。溜進了花園,采摘愛情草的葉、睫和根。這些白白檢便宜貨的家伙還相互之間打著哈哈。
我在樓上觀察著院子里的動靜。愛情草的地盤像蝗蟲群集的麥田漸漸縮小。
當肯莫爾的公文包裝滿愛情草時,表示希望愛情草能幫助他恢復健康,不過,一旦不起作用也無所謂。我立即回答︰「你說得對,不過,女人是決不允許食用愛情草的。」
他焦慮地問︰「為什麼?」
「天哪!年老的夫人們,你想想,但願別這樣,像他們這樣的年齡,吃了愛情草還不是要發瘋嗎……」
「我也是這麼說,真的。」他說完便立即走向妻子,好像有什麼事情已經發生過似的。
其他幾次聚會,同學們下午就分手了,這次他們一直賴到很晚,直到大小手提包都塞滿了愛情草,還不讓其他人發現。整整一天,他們互相之間都在談論自己的性功能,感謝上帝,都說沒有減退過,還聲明從來不需要藥物或草藥幫忙。天哪,真是不可思議。
等到他們都爬進小車離開時,大小提包,甚至口袋里都塞滿了愛情草,並且不斷地對我嘮叨,他們是多麼地愛我,掛念我,所以一定會很快再來的。我說,與他們相處總是很快樂。真的,他們信守諾言,有幾個人甚至第二天就來了,以後每星期都來光顧一回,離別前,他們的提包總是悄悄地塞滿了愛情草。
愛情草的功效除了同學們嘗到之外,一傳十,十傳百,周圍的人們也蜂擁而至。有的人甚至夜晚拜訪我的花園,偷偷地采集愛情草,我也假裝沒看見。
大約不到兩個月,院子里的愛情草清除一空,連根也一點不留,因為我曾經指出根部的作用最強,他們就挖完了它的根。
等到草根全部挖完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光顧我的家和花園了。不知道這些愛情草是瘋狂地蔓延還是完全地消失了。我到處尋找,始終沒有發現它的蹤影。它的來去真像是一場夢。
不知你是否了解我為什麼又犯愁?花園中的愛情草在我的控制之下時,我怎麼沒有想到為自己留下幾棵呢?我這個人怎麼啦,這不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嗎?假如只有我一個人少量地從園里采摘、干燥,加在我自己的食品中……
我詢問同學們,他們都發誓沒有采摘過,或者采摘之後也全吃完了,否則他們是不會不給我的。其實,我和同學們一樣,目前,已不再需要愛情草,而只需想著將來,前面到底有十五年還是二十年的路可以走。
1996年6月12日譯畢
(譯文只不過是給讀者調節一下閱讀心情,猶如讀累了抬起頭來望一眼窗外的世界,老施還是希望大家能閱讀我的長篇小說《心石嶴》。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我的小說肯定不會比譯文差!
施松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