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罪過
南韓YooJae-yong著
在我的商店里,有位新聞記者與一位攝影記者給我帶來了父親病危的消息。記者問我是否是伊明松先生的兒子,他們剛確認,便把父親的情況告訴了我。他遞給我一份報紙,在折疊的頁面上有一幅父親的大照片,他住在破舊的房間里,正臥床不起。照片下有一行字︰「一位豪放不羈的作家,放棄人世間的快樂和幸福,只為寫作和藝術活著,眼下他正躺在病床上,急需尋找他的家人。」伴隨著慘不忍睹的照片,作者繼續寫道︰「他曾經夢想用翅膀翱翔在天空,現在只能躺在那里,孤獨地耗盡生命,他的翅膀永遠地折斷並且閉合了。」
我緊握報紙仔細端詳照片時,攝影記者舉起相機對著我窮拍一通。我不理解這個家伙為什麼需要我這麼多照片。我站在那里,仰望著天空,一片迷茫。在我思緒深處,可以見到空白的紙片滿天飛舞,它們忽兒皺折,忽兒又變得平整。
記者的話把我從沉思中猛拉回來︰「我有公司的車子,很高興能把你帶到伊明松先生那里去。」
我那種皺紙滿天的幻覺立即消失,接受了他提供的車子。
「進屋換件衣服。」我說,進門走到客廳,手里仍然捏著那張報紙。
母親正在小睡。我叫醒並告訴她,我得去看望父親。
「你們在談些什麼?」她問我,臉色十分可怕。
「記者就在外面,輕聲些。」我在她耳邊悄聲說並遞給她那張報。母親的眼楮瞪了我一下,立即沖向父親的照片。
「報上說父親正躺在病床上,尋找他的家人。」我說。
「現在,不需要他來糾纏我們,管他是病是死!不能去!」
雖然母親說話的聲音受到極度的控制,但是她的用詞可以說是一種壓抑不住憤怒的瞬間爆發。
「如果我不去探望父親,我將蒙受天下最不孝之子的名聲。新聞記者已經拍了我的照片。」我的解釋旨在轉移母親的憤怒,我知道她是不會允許我去看望父親的。當然,我可以瞞著她自己去,然而,我對父親是否能單獨、圓滿地與我會面沒有把握。
「你怎麼會想到這個牲畜要見你?」母親問道,試圖壓抑她的憤怒。
「我猜,因為我是他的兒子。他不僅想要見我,記者說他還想見家里所有親屬,我想現在他後悔離開我們了。」
「這無關緊要,即使他有歉意,到現在也太遲了。再說,他是見了棺材不落淚的人,不要將他看成是普通百姓家的父親。」簡短警告之後,母親變成一堵無聲的牆,任憑我自己做決定。
我乘記者的汽車離開了家。
「你父親啥時候離開你們的?」記者問。
「離家之後回家過沒有?」這是攝影記者的提問。
「你能回憶與你父親在一起的時光嗎?」
「父親離開後你家的生活是怎麼改變的?」
「你責備過父親嗎?」
在高速行駛的汽車里,兩名記者無休止地輪番向我提問。
「你認為你的父親怎麼樣?你對他這種四海為家的性格有什麼見解?」
在考慮這個特殊的問題時,我發現自己在為父親驕傲,對他的憎恨和譴責的強度正在漸漸地減弱,取而代之的是作為那種被人們高度尊敬的名人兒子的榮譽感。曾幾何時,我一直在心中袒護他、諒解他,雖然作為兒子我完全可以擺月兌對他的敵意和憤恨,我一直渴望保護,諒解和準備忘記他過去的錯誤,然而,我也希望父親眼下能不顯膽怯、靜靜地消逝。
近年來,父親的聲譽一落千丈,他的生命實質上已經結束。每一次,听到關于他的不愉快的傳聞,對那種能力和名聲處于低潮的人的惡意誹謗,像開了蓋的下水道一樣骯髒。為了使我保持對父親的尊重和諒解的心境,他應該永遠地消逝。
即使父親失去寫作能力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在我面前穿得破破爛爛。他的這幅照片對我的打擊太大了。父親召喚兒子是他的權利,我在閱讀報紙的時候,甚至在記者向我提問之前除了羞恥便是麻木。我發現自己內心中強調的是與父親那種割裂不開的親緣,經常能回憶起他美好時光的許多故事。
「你們怎麼找到我的住處?」我問,認為一定是父親給了他們一些線索。
「我們到過伊明松先生告訴我們的地方,听人說你們已經搬遷,就去城鎮辦公室並且向居民登記處求助,這是一種乏味和困難的工作,但是終于設法找到了你家的新地址。」記者說。
住在老地方的三年間,父親僅來看過我們一次,而且最多在那里與我們相處了五分鐘。他沒有走進我們住的房子,只是坐在商店的椅子上,捧著我為他倒上的一杯隻果酒,環視商店,沒說多少話,借口忙便迅速地離去了。那時父親六十幾歲,雖然他的頭發有點花白,但穿著仍十分整齊、清潔,身體也硬朗著。其實,白發明顯地提高了他的超然形象,高大的身材足以使孩子們敬畏。
「這是著名的作家伊明松?」父親消失在門口時一位顧客激動地探詢道。
「是的,他是我的父親。」我說,感到無比的驕傲。
自那以後,父親成了報紙、雜志、甚至電視上經常露臉的名人。對小說或者小說作家感興趣的人沒有不知道父親的。「朝聖者」是父親的綽號。一位作家拋棄他舒適、幸福的生活方式,像大地上的卵石一樣平凡,為了寫出作品,過著吉普賽人似的生活,艱苦、孤獨……這就是世界對父親的評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輕視、憎恨父親的人是母親,父親之所以成為憎恨和輕視的對象,根本原因是母親用非常特別的視角去觀察他的生活。
「你的父親是牲畜,不是人,完全不是!沒有什麼值得為他驕傲的,那怕只是一絲一毫。他什麼也不會,只會耍小把戲,僅此而已!」母親說。
我們做子女的非常理解母親,是父親弄得她生活如此慘苦。婚後,父親的極大部分精力都用來追逐夢想,忽視了他的家庭,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理解和分擔著母親的悲哀和憤怒。但是我們與母親不完全相同,盡管事實上父親草率地把我們從他的生活中拋棄了,但是對他的親情和尊敬永遠不能在我們的心中根除。
孩子們從來沒有輕松地坐著等待父親回來看我們,反而是我們每兩個月左右出去尋找他一次,以便確認與他的親屬關系。我們不僅為了對他表達我們的愛和尊敬,還讓他了解我們已經諒解了他。我們去雜志社或報社確認父親的住處,極大多數,他們知道父親的地址,但是不知道他在住處還是在路上,他總是把豪放不羈的朝聖者似的生活放在第一位。
多半我們是在茶館或酒吧里找到他,我們之間也沒有任何推心至月復的交談。雖然我們渴望能與父親說說話,但是我們不會表達這層意思,而父親寫作能夠如泉噴涌,口頭表達能力卻不怎麼樣。
當沉默的氣氛濃重、我們無話可說時,父親便建議我們回家。他從來不給我們買午餐,僅支付點茶費應付我們,然而,我們只能試圖以我們的面部表情對他表達我們的愛和諒解。他手里捧著一杯茶簡短地說︰「回家去吧。」我們總以為這就是他對我們之間關系的確認,便會屈從于他,然後斯文地離開,這就是我們與父親的交往。
約莫一年前,我們搬離老屋,父親也從雜志、報紙和電視屏幕上完全消失,他對我們的情況就越來越不清楚了。
自從父親從公眾媒體上消失,我們就一直沒見過他的影子。我們希望能在他常去的地方找到他,但是都沒有,也沒能發現了解他住處的人。我們不斷地努力,凡是想到的地方都去找,包括媒體。無論我們費多少勁,最後都以失敗告終。在此期間,我們听到關于父親的緋聞,從此,對父親的怨恨開始在我們的心中萌發。我們決定搬離老屋也是其中一個原因,這樣可以使父親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就像他拋棄我們那樣無聲無息。
兩名記者把我帶到宋南市近郊山腳邊的一片貧民區。
「伊明松先生住進貧民區,這樣才能熟悉那些他寫的人物。」記者解釋說。
「他得病時才和他們住在一起。」在汽車完全停下來前,另一名記者加了一句,似乎我需要這種解釋以減輕顧慮。
汽車剛停,我們就下車。只見幾個紅土小山被遍地的窩棚覆蓋得嚴嚴實實。我們沿著陡峭的小道來到父親住的小窩棚。
「我想拍些你與伊明松先生團聚的照片,你是否可以在見到父親時盡量能通過手勢和表情來表達你的感受?」記者說。
攝影記者的話和肩上的照相機使我十分反感。我看見父親時,不會故意做作,只能無言地跪倒在他的床前,低下頭,表示我對他的尊重和祝願。他期待我假裝什麼樣的姿態呢?雖然我想竭力拒絕他的要求,但我發現自己正在回憶那些在電影和電視里曾經見過的親人和解的場面。
「我們的報紙每天發行量超過百萬,這就意味著大約每天有三百萬人閱讀它,可以想象任何文章的影響力是巨大的。」記者說,「此外,帶有照片的文章更能吸引讀者的好奇心。文章和照片的角度是不同的,因此,讀者的反應依賴于照片的質量。于這點考慮,當你見到父親時不要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建議你深情地握住父親的手,或者擔心父親的身體狀況而爆發出撕心的哭泣,我認為這樣的照片最有戲劇性。我知道,不需要告訴你所有的細節,你畢竟已經這麼長時間沒有听到你父親的消息了。」記者闡明了所有這一切,以確保他自己那個引人注目的故事,對眼下的父親和他的生活條件根本不予考慮。當我看見他時,全神貫注的應該是父親的言行。這種出于意料之外的附加條件,使我在推開父親房子的小門時精神上感到無比的痛苦。父親住的棚屋形如「廠」字,掛著落地的屋檐。
「我帶來了伊明松先生的兒子。」記者驕傲地對門口踫見我們的婦女說。
「終于找到了他,謝謝你!一定給你們招來許多麻煩吧。」她說,臉上流露出意外的感激之情。
父親躺著的房間位于廚房後面最邊上。
「請稍等片刻。」攝影師大叫著首先進入房間。透過打開的門洞,我瞥見臥床的父親。毛毯蓋著他的頭。我剛打算月兌鞋,記者輕輕地踫踫我的肘部。
「先在這里等,攝影師讓你進你再進。」記者解釋道。我只得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
「行了,請進。」攝影師在房間內大聲呼叫。
「請記住出發前我說些什麼。」記者向我耳語並拍打我的背部。恐怕此刻我不可能達到他的要求,我的內心結成巨大的疙瘩,煩惱的陰影幾乎籠罩著我。我仍舊站在原地,記者把我緩慢地推入房間。
「行了,現在你可以進去了。」他說。
我發現自己進入房間前本能地月兌去鞋子,甚至在見到床上的父親之前,我的眼光被照相機巨大的力量所吸引。當我走進房間時,它直接對著我,這使我想起步槍。
猶如被磁鐵吸引,我戰戰兢兢地靠近父親,順著他的側面跪下,然後把父親的雙手捧入我的手掌中。我感到他那透骨的寒冷和虛弱,這股冷氣通過手臂直鑽我的心。突然,猶如鵝仙入駐,我感到分外笨拙。父親離我非常遙遠,似乎他被怨恨包裹著。我被這樣的感覺弄得臉色通紅。我不應該把自己帶到這里直接面對他,然而,我還是盡力延長時間握住他的手,此時,只听到快門和閃光燈頻頻響起。
「行,照片拍完了。」最後攝影師說。
我放開手但仍跪著,只是偷眼看一下父親。他躺在那里,眼楮睜得很大,漫無目的地凝視著天花板。白白的連鬢胡子幾乎蓋住了他骨瘦的面頰。頭發中已經找不到黑色甚至灰色的蹤跡。盡管看上去已經病入膏肓,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雪白的頭發仍使他不失為先知。
「老師,你兒子在這里,他要把你帶回家。」記者看著父親的眼楮說。我剛剛有點恢復的神智又被記者的話說蒙了。他怎麼可以這樣說?真的出于我的意料之外。我做夢也不曾打算過這次要隨身把父親帶回家,只是與他們一起來父親處,看一眼便回去。這對我來說是很自然的。我不想在這件事情上找麻煩,說句實話,與我以前探望父親一樣。
然而,突如其來的現實擺在面前,我承認我一直在想的東西是不現實的。我不理解,因此就感到陌生。當父親臨終前躺在病床上,作為一個兒子,怎能留下他一人死去?我自己也不理解自己,怎麼會默認這麼長時間沒有父親的生活,還認為我的生活非常特別,包括我的父親。然而,兒子一點也不為父親著想應當受到譴責。
「大家盡力幫助我,我非常感激,垂死的老人非常感激你們。」父親有氣無力地說,好像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別提它了,先生,能幫你回家,盡我們的微薄之力是我們的榮譽。我們把公司的汽車開來專門接您,您是不是打算馬上跟我們走?」記者問。听起來似乎我要帶父親回家是毫無疑問的。說真的,一個兒子帶他生病的父親回家是十分自然事情,然而,現實又不得不去面對。只覺得自己已經卷進了冰冷的旋風中,進退兩難。我必須事先設法說服母親,帶父親回家的借口還未找到,怎麼給母親說呢。
即使我確實試圖去說服母親,我知道會很容易被她否定掉。對于她,父親完全是個路人,說得難听點,父親還比不上一個陌生人。我知道母親絕對不會讓父親走進這個家,當他現在不顧一切地期望與家人團聚時,我怎能違背他的意願呢?
「我不知道他是著名人士,只知道他上個月的房租至今未付。不過,既然他兒子特地來接他回家,我同意他離去,這樣實在太好了,我表示祝賀。但願他早日康復再回來看我。」女房東的頭頸像起重機似地從房間外伸進來。令我不能忍受的是︰她更擔心父親會死在她的家里,而不是拖欠她的房租。
「承蒙你一直善待我父親。」我說。
「你能背你的父親嗎?我想這是把他送上汽車的最佳方案。」記者說。
已經沒有退路了,我轉過身把父親背在背上,離開了房子。他的身體之輕把我推進了悲哀的深淵。
「別忘記來取你父親的行李,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女房東叫喊著。
我背著父親,攝影師一邊後退一邊不斷給我們拍照片。我剛把父親放入,汽車便開下山去,並走上回家的大路。
我恍然大悟,自己已經卷進一團亂麻之中,顯得有點措手不及。我感到劇本早已寫好,這個劇本把我趕入迷宮,還把我留在旋風的中心。劇情發展得太快,我知道這不是夢,只有加倍地努力才行。我盡力恢復平靜與理智,開始靜下心來制定一個計劃,用以攻克母親建造的如此堅固的城堡。
看著巨大、火紅的落日從地平線上消失,到家時天色已暗。妻子在店里,我抱著父親沖鋒似地跑進商店。
「開門!」對著弄糊涂了的妻子氣憤地吼叫,她還是服從我的命令使我直接走進房間。
母親見到我時正雙手抱著孫子,睜得大大的眼楮含著迷惑不解的神色。我避開麻木的母親,走到隔壁房間門口,用腳踢開門,幾乎是跑著進去。我自己相信父親是實實在在地回來了,決非是夢。
「那是什麼?」母親急切、粗聲地問,聲音就在我背後。我將父親放在地板上,匆忙地取出他的被褥。
「立即把這頭牲畜拉到外面去。」她沖進房間大聲吼叫。此時,我已把父親安放在被褥上,雖然我已上氣不接下氣,還是盡力阻擋母親靠近,似乎我是父親的衛士和保護神。
「阿媽妮,輕聲點,請別急,兩名記者還在這里。」我的語調很低,幾乎就我們倆听得見。
「新聞記者就了不起?既然你關心你爸,我要求你把這個牲畜立即送出去,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母親的聲音非常高,似乎故意讓記者听到。
「阿媽妮,假若我們不想成為世界上嘲笑和閑談的對象,請您不要太固執。」當我試圖使她安靜並且讓她明白我們的處境,一名記者走了過來。我再次仔細掂量著母親的話,而且不得不非常迅速。母親這樣極端的情感世界使我明白︰我們兩人之間已經沒有共同語言。我決心要維護我在家中的地位,堅持讓父親留下來,然而,否定母親的意見又意味著對她的羞辱,犧牲,和不敬啊。
「我想做爸爸的孝順兒子。」我清楚、大聲地說。
「孝順!能對他孝順?除非你死後做他的孝順兒子,為什麼不把他帶到其它地方去,你愛怎麼孝順就怎麼孝順?別讓我看見,我最想做也不會做這種事情。」
母親轉過身去,背朝著父親,記者十分好奇地打量著她。
「父親回來是我們家的喜事兒,他臨終前願意和我們住在一起。」我說。要讓母親意識到她的身後就站著記者是毫無用處的,我知道消除憤恨需要時間。
「他健康、口袋里裝滿錢的時候,一點也沒有想到家,像只鳥,自由地飛、無憂無慮地生活;現在他病貧交加,回到我們家,相信會得到照料,死後安然埋葬;你想想這算是個體面人,體面人能這樣侵犯我們?只要他有一丁點良心,都不可能這樣。天下哪有這種便宜事!無論如何,我就不買他這個賬。如果你買他的賬,太陽底下有的是地方,你愛到哪兒就到哪兒,立即給我滾出去。」母親的語音越來越高,由于憤怒,對她的傷害在加劇。我的頭腦必須保持清醒,我想拖延是唯一對付她的武器,她最終是會同意的。
我看見記者正在走近我們。
「這就是新聞記者。」我對母親說。她轉過臉看他。
「很抱歉,是我干涉了你們家庭的私事兒。大媽,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勸您幾句。」他說。沒等母親反應過來,他繼續說︰「我理解你多年來忍受的艱辛和痛苦。我敢肯定,大媽,你的辛苦不會白費,決不會。」
「先生,你在說什麼?」母親轉過臉去面向記者。我總算松了一口氣,低頭看了一眼父親。他閉著眼似乎已經睡著。
「我的意思是你和你的孩子的艱苦生活使先生成為輝煌的作家,你家的艱辛是他成功的肥料。」
「你真能為他辯護!你說得很正確。這個牲畜就是把他的家庭當作一種為自己過好生活和獲得榮譽的肥料。」母親說。
「啊呀,我不是這個意思,大媽。我說的肥料,指家庭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他無助地直咽口水,「總而言之,」他繼續說︰「你多年的艱苦生活現在是榮譽作為回報。全國人民非常尊敬先生,像他這樣的作家百萬年才出一個。如果說他把他的整個人生奉獻給他的家庭,就不可能寫出如此大批量的杰作。你一定也認為他不能細心照料他的家了吧?我敢說,大媽,正是為了他的工作,才選擇了孤獨,既遠離愛巢又不近人意。由于他的決心和痛苦,才有了今天我們知道的作家,這是他的再生。你和你的孩子在過去所蒙受的艱苦生活是無法想象的,正是由于你的貢獻,大媽,你才成為一名偉大、成功的作家的妻子。你的孩子也喜歡有一位像先生一樣的父親。請你分享你的丈夫給你帶來的榮譽吧,伸出你的雙臂接受他吧。」
「照你說,先生,整個國家都在尊敬他、熱愛他,為什麼你不把他帶到大廈般的宮殿去?為什麼你把他帶到我們這個破舊的小地方?你沒見我們都在為每天的生計掙扎嗎?」母親嘲諷地評論道。
「喔!不!大媽。那是因為先生自己想回家,你的兒子也有這樣的打算。我們報道了先生的近況,還報道了他經過漫長的流浪生活之後最終打算葉落歸根,這使整個世界都在注意他和他的家庭。大媽,請你不要再記恨那種痛苦的過去,把他作為一名家長接回去,用你的胸懷溫暖他,我求你了。」
「不!這不可能!我不能讓這個牲畜進家門。你想要我告訴你,他確確實實是個什麼貨色嗎?」
她幾乎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只听見深深的喘息聲。
「如果你心里有什麼話,大媽,不要顧慮,請你統統說出來吧。請記住,無論你講什麼,人們對先生的無限敬慕是不會改變的。」記者密切地注視著母親。我看見愛管閑事的記者眼楮在閃光,他試圖引誘母親為他說出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
「阿媽妮!」我大聲喊叫,心髒跳得利害。
「我要你報道我不是一個好女人,丈夫年老患病我把他拋棄。還要告訴他們我是天底下最邪惡的婦女,竟敢從家里踢出一位世界名人。印頭號新聞好了,我不在乎人們說什麼,我就是不能接受他!我就是辦不到!」
突然。母親向後倒去,我不由自主地把她抱在懷里。由于緊張,母親昏厥過去。
「我昏過去了吧,」母親說,同時環視了一遍我把她送入的這個房間。
「你感覺怎麼樣?」
「還行。」母親沒打算起來。看上去好像有點放松,沒有剛才那樣激動了。她平靜地看著天花板。
「那個叫記者的走了吧?」她問。
「是的,索性店門也關一天。」我說。
「你想將你父親怎麼樣?」母親的語調听起來緩和了許多。
「我看父親已經來日不多,我帶他來,想要讓他與我們一起過。」我平靜地說,雖然母親的話語使我有點信心,但仍非常擔心。
「你的這個爹啊……他再次使我成為惡婦,還殃及他的孩子。」突然母親的語調又變得粗魯起來,再一次咬牙切齒地說。
「當然還得你拿主意,請你盡量寬容。」
「听你的意思,還得感激你的父親死到家里來。那好,我不干涉,無論你背債或者背上這塊大石頭。不過,我不能等閑視之,不要來煩我,必須對他說清楚。對,必須對你爹說清楚。」
母親起床,用她的手把她的頭發往後梳理。
「先到床上休息,明天再說吧。你如果不注意,仍舊會像剛才那樣激動的。父親乘車也累壞了,我想給他弄點吃的,卻被他拒絕。」我說。談到父親的絕食,確實起了點緩解作用。
「不,兒子。誰知道呢?你父親可能死在今天夜里,在你父親去死之前,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他,它們已經鎖在我心內很久了。」
母親走向父親躺著的房間。我勸阻她卻沒用,只得跟隨其後。
父親閉眼躺在那里不問不聞。他的眼楮凹陷,使突出的顴骨更高,皮膚蒼白骯髒,瘦小的身體用毛毯包裹。所有這些使我聯想起天空中的一朵白雲,當風漸漸停息之後它也停下來、沉默了。我有一種莫名的警覺,他的生命之光隨時都會熄滅。
母親在靠近父親的枕頭旁邊坐下,靜靜地看著他。他正等待父親睜開眼楮看見她的到來嗎?我凝視父親,毛毯覆蓋著他燈芯草似的骨架,好長時間才見到他眠滅之前微弱的呼吸,使我聯想起蠟燭最後的一次閃爍。
「你真的睡了,丈夫?」母親最終說話了。他的薄薄的眼皮沉重地抬起來。父親向上望著母親,雙方對視,好長時間眼光交織在一起。
「丈夫,你還有什麼事情願意對我講嗎?」母親詢問。父親搖了搖頭。
「我卻有事要告訴你,你听見嗎?」
父親點點頭,然後凝視著天花板。
「你知道你有多少次使我成為惡人嗎?」母親說,「這樣的次數我到死也不會忘記。結婚不久就照料你患病的父親,你說你想要把你的孝順和忠心做給你的父親看,你最渴望在他臨終之前盡你的孝心,這是因為你對他來說不是一個好兒子。如果你錯過了這次機會,你說你會後悔一輩子的,你求我幫你實現這個道義上的責任。你還記得我們是怎樣去農村你父親的家里,並且企圖七次想把他接來與我們一起住?那時候,你的父親與你年輕繼母一起生活,對你極端冷淡,你要求父親與我們一起去漢城治療他的疾病,他不以為然地拒絕了,他的理由是他寧可在家里舒舒服服地死去,也比為了看病搬來搬去強。他說他年紀老了有了病,他不在乎死,至少這是他表面上的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我認為你的父親不願受助,他對你沒有信心;進而,他對你存有一種強烈的敵意,我清楚這一點。」
母親停了一下,似乎在回憶。
「然而,你還是固執地堅持繼續探望他,並且試圖說服你爹按你的意願做,你爹最終接受了你的探望。或許是他健康狀況繼續惡化,或許你的誠意贏得他的信任。不知為何,他隨我們來到漢城。自那以後,就由我照料他。然後,我了解你、幫助你實現成為孝順兒子的要求。你盡兒子的名份,做工作的是我。我煎中草藥喂他喝,不久,他完全殘廢了,我用海綿幫他洗澡,每天為他換衣服,為他背部和臀部疼痛處敷藥。使你成為負責的兒子,我為你父親做了一切需要做的事情。」
母親再一次停下來。
「這樣生活了一個月之後,由于健康上沒有大的起色,你父親表示要回他的家里去,他說他想死到自己家里去。人之常情你一定會滿足他的願望,然而,你卻彬彬有禮要為你父親送終。你向我講一個不同的故事。你說,你想要在我們家里照看他,直到他去世。你還說,唯一的方法是把你的感情給你的父親,使他願意與我們共同度過這最後的時光。你還要我為留住你父親找出借口,甚至向我提供各種借口去勸他。這些借口都類似,比如說︰醫生警告道,如果你這樣的病人旅行,必然會帶來不良後果。等你感到好一點,或者經過醫生幾星期的醫療之後,你自己也感到好得多了再說。當時,由于我信任你,你要我做啥就做啥,你是知道的,我們沒有房子,只租了兩間。我認為從一開始把你父親帶來與你一起住就要考慮房子。由于我們剛結婚,還不需要兩個房間,而你結婚之前就應當每件事都有一個計劃。」
母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嘆息一聲,換了一個更舒適的位置。
「你命我寫信給鄉下的繼母,告訴她父親再過兩、三個月回家,要她不必為他擔心,並且照料好她自己和孩子們。你知道,繼母養兩個孩子又要照料重病的丈夫是極其困難的。當我們試圖帶你的父親來漢城時,她向我表達她的感受,問剛結婚怎麼可以帶著如此病重的老人乘汽車呢,她沒有掩飾把她患病的丈夫移交給我的那種解月兌感。」
母親又嘆息一聲,凝視著父親。
「兩周過去,你父親沒有明顯好轉,奇怪的是他正確地記著來漢城的天數,明確表示一旦健康狀況好轉便想立即回家。你說要為他找一輛合適的汽車,你從來沒有拒絕過父親的要求,我利用他的醫生要他在漢城再呆10天的借口反對你父親回家。你在父親和妻子兩者之間表現出特別的軟弱。每當他看我時,從他的眼神中我容易發現憤怒、懷疑和仇恨,以及對我的責備。有一天,你父親要我解釋,為什麼固執地阻止他返回鄉下的家。雖然他的語音微弱,但充滿憤怒和敵意。「這是為了你好,父親。」我說,但心里疼痛不已。」
「你說是為我好?我知道我的健康是無望的了,在這里等死受不了哇。死之前能看見廣闊的原野和無垠的天空是我的向往,即使這種機會已為數不多。我要回鄉下去,請讓我實現這個願望,求你將我送回家去吧!」
「你父親由憤怒變成了懇求,雖然我想哭,但是我還是咬著牙告訴他︰我去與他醫生商量。這都是你出的主意。那些日子,早上出去至半夜才回到家,你告訴我工作分不開身。幾次你還出差去城里。每天早晨我醒來就想怎樣度過這一天?」
母親清了清她的咽喉繼續講她的故事。
「你父親問我,為什麼他的妻子沒來探望,他要我發電報給她。我設法使他相信他妻子被家務拖累著,還想告訴他的妻子已經失去照料丈夫的信心,你父親卻不相信。他堅持要回家去,要我為他找一輛汽車,我告訴他找一輛能帶病人走長途的汽車是十分困難的,我要他等待。對于他日常所需的照料,遠遠抵不上面對他的失望、憤怒、仇恨和懷疑。為了辯解我不得不每天絞盡腦汁,尤其可怕的是要滿足他撕心裂肺的思鄉病的懇求。每天早晨,我的心負擔著這種難以承受的重壓,然而,還是按你所希望的那樣決心約束我自己,很周到地侍候他。」
母親深深地嘆息著並且緊緊地閉著嘴,這使我十分緊張,我發現自己也已經屏住了呼吸。
「你父親在我們這里住了三個月之後去世,那天,你卻忙于你的工作,留下我一個人為他送終。直至今日,我都不會忘記他的眼楮怎樣憤恨地盯著我,他骨瘦如柴的手指彎著,似乎準備抓我。每當我記起他的眼神,都會讓我像呆頭鵝那樣六神無主。直到第二天你才回家,你擁抱著他痛哭,而我努力想哭,卻始終沒有眼淚,似乎眼淚已經被凍結了。」
「葬禮之後,你帶我到父親的家里,把他留給你的東西統統賣掉。由于你是他的大兒子,便有繼承權。你急于處理遺產,是怕別人誤解你一直在等待父親過世。我堅決反對你出售父親遺物的決定,然而,最終還是按你的意見做了。」
「你辭去了工作,用他的錢開始你吉普賽人似的流浪生活。你說你無意購買房子和家什,也不想吃山珍海味,只給了我一些僅能糊口和租房的錢,其余都被你花在流浪上。」
「你像風一樣,到處飄蕩,見不到你的蹤影。我很少知道你在何方,離家十天、半月,甚至一個月,全憑你的心和腳,即使回家也像風一樣,呆不了多長時間就離開。你把自己稱為作者、藝術家、一個游蕩的靈魂。你不關心我是否有錢生活,更糟糕是你甚至不知道我何時開始討厭起我們的孩子。」
「離家兩個月之後,你帶著一幫朋友回來了。那一天,我告訴你自己已懷孕,家里又缺錢,你听後非常高興。可惜呀!你的高興不是為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而出于做父親的自豪。」
「在朋友們面前,你被諂媚為有點傳奇色彩的人物,對于孩子出生你一無所知,本來應當關心的家庭生活條件你毫不在意,你很少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只在這樣的光環中神魂顛倒。我清楚得很,你的口袋里有幾個臭錢,就要我為你的朋友買酒,以示你的誠信。你們灌足黃湯之後便一起離家外出,又是三天三夜不回家。」
母親低下頭,看得出他沉浸在悲哀的海洋之中。
「短短的三年時間,你花光了父親留給你的錢,一分一厘也不剩。我真不明白這許多錢你是怎麼花的,或者放在何處。錢花光了,你才結束流浪生活,像一只折斷翅膀的鳥沮喪地呆在家里。我懷疑你的錢有沒有真的花完,你繼母和她的兒子們開始來要錢,那時我才了解你曾經答應負責他們的教育費。你把他們留給了我,自己卻避而不見。我告訴他們我們沒有錢,雖然這是實話,但他們不相信。我反復地告訴他們,他們都用氣憤、責備和仇恨的眼光看我。由于要錢不成,你繼母咒罵我為天底下最殘酷的女人,如果像我這樣的人會變得富有,她立誓可以用她自己的頭發做一雙草鞋。」
母親語音和聲調像早晨的海面,平靜而柔和。我只對她凝視,只見她緊閉著雙眼。
「無論何時,你無條件、慷慨地歡迎朋友來家里是眾所周知的。一天,你正感冒躺在床上一群朋友闖入我家,你就立即起床接待他們,似乎這是你的職責,你還令我為他們準備一桌酒菜。」
「你剛走出房間,便示意來到屋外。然後,你要我做的事讓我十分震驚,你要我強裝愉快地服侍你們,還要讓我等到在門外,隨時為你們添酒。我借機開始與你論理,你說除了在憎惡和憤怒中掀翻桌子以外其他什麼都無所謂,這使我目瞪口呆,因此,我問你是不是一個孩子。你搖搖頭,並且說你必須使你的朋友受挫以免再來。我問原因,你說他們對你不再意味什麼。你看上去十分認真,便按你的要求,掀翻了那桌酒菜,你就拼命地打我,似乎向朋友炫耀你自己。你的朋友便立即離開,出門時惡狠狠地盯著我。」
母親轉過頭去,試圖理順她的思緒。我發現自己又一次緊張起來.
「除了那一次,你還要我做了更多類似的蠢事。很快我變成公認殘酷、無知、自私和可憎的女人。雖然我是按你的指示做的,但是以冷酷無情出名的人是我。沒有你出主意我是不可能做那些可怕的事情,也不可能使我這麼煩惱。我為你做了錯事,又為你成了這種女人。為了維持生計,我開了一家小店,而你自己專心閱讀和寫作,完全不顧你的家一天天怎麼生活。」
「我的生意是買來外國貨將它們藏在布匹內,秘密出售,用以養活你和孩子們。我一生唯一得到的補償是看見孩子長大和見到你的作品得到文學界的承認。」
「這樣的生活方式過了十年,那時你的名字已經家喻戶曉。你的作品得到文學批評家的好評,因而,你的書開始暢銷起來。你財源滾滾時,就像有人用車把錢給我們載來,這一發展使我也感到減輕負擔,相信我們能過上好生活了。然而,你的老毛病又開始抬頭,再次開始流浪生活,而且比以前有過之而不及。不但如此,而且更加徹底地放棄家庭,留下我們全家不顧。就在那時,怨恨和懷疑的毒液在我內心爆發了。」
母親的雙眼含著淚水,怎麼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感情。
「然而,你變得更加著名,你的作品更加流行,世界似乎給了你巨大尊重,你的書在全世界得到稱贊。我越想理解這一點,但越是不成功。我反問自己︰他與他的作品是否可以分離。我對自己的邏輯感到不滿意。我堅信,只有一位善良的藝術家才會寫出好作品,我做夢也不會相信像你這樣的人竟能寫出好東西。我認為你沒有好作品,只是表面熱鬧而已,我說你在欺騙世界。生得早不如生得巧,你正好有才能把世界引入歧途。人們應該停止尊重你,你最合適的選擇是做小丑或者流浪漢。吸引和揭露的你是真實的你。我要告訴人們你是一個偽君子,你的書除了巨大的欺騙外什麼也不是。」
「我向你的朋友揭示有關你的事情,但是他們只是譴責和嘲弄我,把我稱為羞恥、無知的壞女人,是我使丈夫出走然後揭發他,我就不去看你的朋友了,我也不談你的欺騙行為了。因此,自從我被稱為可惡的女人那一天起,我一直祈求,直到你的面具被揭露的那一天。」
父親始終睜大了眼楮凝視天花板直到母親講完。
「丈夫,你一直在听我?」母親問,父親點點頭。
「我說得對嗎?」
父親這次沒有一點反應。
「請你回答,我對不對?」母親逼得他走投無路,我看見父親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我不是確確實實回到你身邊嗎。」父親失聲地說。
「挺在躺尸板上你還不能月兌去面具,我真為你難過。我猜,女人不會要你這樣患病的老人,因此,你被女人拋棄了,我說得對嗎?」
母親呼吸變得濃重,父親閉著他的眼楮,不與理睬。
「有新聞記者為你找兒子,又有兒子與在場記者一起把你帶回家,算計著你的兒子不可能拒絕你回家。祝賀你!你的詭計又一次得逞了。你現在就躺在兒子的家中,而我又一次成為壞女人。是我的錯嗎?我向記者完全攤開你的底牌,真正的壞人是你。」
為了收集父親留下的物品,第二天我要去一趟他住過的那所房子。母親猜測父親被另一個女人拋棄的說法是不是正確,我真想去問那位女房東,但是最終控制了我的好奇心。然而,當我進入他的房間時,能夠發現前幾天女人留下的明顯痕跡。我想知道父親是否願意這個女人去,按此,我試圖否認母親的說法,但是我自己也覺得在往母親的邏輯方法上靠,我無法從這種成見中解月兌出來。然而,使我感到驚奇的是父親了解母親正像母親了解父親一樣,他清楚,一旦他回家,母親是一定會接受他的,這才使他打算回到家里來。
由于不能按她的意願與父親交流,母親似乎感到不安。新聞記者還來了好幾次。只要記者與母親在一起,我就忍不住感受到緊張、煩躁,怕母親向他們講出關于父親的實情。使我寬慰的是母親一字未提。父親返家一星期後便去世了,我總算松了一口氣。主要媒體報道了他的逝世,無數哀悼者給他送來最後的悼念。
「無論人們怎樣嘗試,都不會有人能挑戰伊明松先生在文學上的天才和他輝煌的作品。」一位悼念者這樣說。我也再次被抬舉,我的內心彌漫著驕傲與安詳,我被這樣的感覺征服了。
「壞……壞透的家伙!」母親低聲地哭泣,淚水緩慢地流淌著。
2001年12月2日譯畢
(讀我的翻譯小說只是給讀者打開一扇窗,讓朋友們閱讀之余抬頭望一眼窗外世界的風景.目的還是希望朋友們閱讀我的小說《心石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