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杜納著
「我們必須讓他試試,」我對妻子說,「莉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靠他本人,恐怕不行吧?」
「可以的。」
「他是瞎子。」
「我知道!」
當然,我知道他是瞎子,因為我是安徒的父親啊!但是我明白,這樣會傷莉拉的心。幾年前,我就听見她對別人說︰「他只是有生理缺陷,他看不見或者他的眼楮有點毛病,我們認為他一定會好起來的。」她從來不會說他是瞎子,他永遠不會好轉了,盡管她心里也是這麼認為的。早些年,只要有點滴希望,我們還是帶著他去找醫生,讓醫生、驗光師、神經科大夫一次又一次地重復同樣的診斷。
「莉拉,」我再次試探著說,「他今年19歲,很聰明,有理想、抱負和信心,他想讓自己嘗試各種各樣的事情,以前他想要什麼我們都滿足他,這次我們也必須讓他去試試。」
「為什麼要選擇地處農村的學院呢?」
「因為他想自己飛。」
「要是真能如此那敢情好,」她繼續反對說,「不完全是這樣吧?她能用自己的翅膀飛?」
「我認為他會飛。」我比較溫和地激勵她,「我們必須讓他試試,有時間的話他會經常回來的。」兩人沉默片刻,然後我問︰「記得吉蒂嗎?」
「吉蒂——吉蒂,那只大雁,是一只夏天來的大雁,後來我們叫它吉蒂。那是我們結婚後第三年,安徒、珍妮和湯姆都還未出世,我們還住在農場里。為了有助于安徒上學,不久前,我們才把農場出租給他人,然後搬到這里來住。
其實,還有一只大雁與吉蒂為伴,但是直到它死去我們也沒有為它起過名。
四月下旬,這對大雁到達農場,同來的還有一群加拿大雁,它們安頓在我們農場建築物下方的小湖里。小湖邊到處都是古代冰河挖成的坑。春、秋二季我們都有幾個夜晚在湖邊度過,並盡量與大雁保持一定的距離。但是這幾只大雁主動地親近我們。我們歡迎它們,觀察它們。在狩獵的季節里保護它們,莉拉還掛出‘禁止狩獵’的牌子。每年夏天她總要化費好幾個小時把它們重新油漆一次。
但奇怪的是這群大雁一夜間突然大部分失蹤,僅僅剩下兩只。後來幾天其他雁群經過這里仍舊沒有和它們合群。
「也許其中一只受傷了。」我這樣猜想,可是,看見它們在湖邊進行短距離飛行又覺得它們很正常。
莉拉卻說︰「我認為它們有靈性,他們心里留戀這個地方。」
湖很小,呈圓形,直徑只有四分之一英里,四周環山,大部分湖岸被樹木覆蓋。我們的房子在湖東北面的山上,從那里可以俯瞰湖面。山上沒有蚊子的騷擾,從廚房的窗子或者後門觀看傍晚的湖色十分賞心悅目。
我們還常常觀看野鴨,它們也每年到這湖里來,有幾對還帶著一群藍翅膀的幼鴨。去年夏天,一對水獺佔據了我們的住宅,使我們吃驚不小,並第一次為雁群的安全擔心。後來通過雙筒望遠鏡發現那兩只雁在湖的東南角築巢,使我們十分興奮。巢做在最淺的湖邊,那里長滿蘆葦和水草,湖邊有很多柳樹,稍遠的山坡上,白楊林點綴著樺樹。湖邊上還有一個麝鼠的老洞,有一次發大水,雁還選這老洞做了巢。這兒離我們只有300碼,盡管我們不是喂養它們的主人,但它們對我們仍舊十分友善。莉拉經常去劃船,偶爾我們倆也去湖濱散步,等到我們發現東南角的雁巢之後就再也不去那個地方了。
大約三個月之後,災難終于降臨。當時我正在陽台上打瞌睡,因為整天在地里勞作覺得很疲勞,莉拉在房子旁邊的花園里鋤草。
莉拉的尖叫剛喚醒我,我還沒有弄清楚原因她已經手握鋤頭奔下了山腰。遠處傳過來大雁高聲的鳴叫,我幾乎也在尖叫。湖的東南角傳過來翅膀狂暴的拍打聲,灰色的塵土使人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隨著莉拉奔下山去,跑到巢邊才追上她。此時,混亂和嘈雜聲已經停止。莉拉依在鋤頭柄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審視眼前戰後的殘局,憤怒的眼淚流遍雙頰。當我看見此情此景,氣得啞口無言。
雁巢被毀,蛋殼和吃剩一半的雁蛋撒得到處都是,蛋上沾著墊巢的軟絨毛。右邊草叢中躺著一只死雁,根據體形斷定這是一只公雁,顯然,脖子已經被咬斷。
「怎麼一回事?」我沖著莉拉問,「你看見沒有?」
莉拉搖搖頭︰「大約听見我的尖叫它逃跑了。」
我分開蘆葦走向死雁︰「可能是狐狸干的,一定是些沒有長大的狐狸娃子。」
「或者小狼,」莉拉說,「前幾天夜里我听到過狼嚎。」
「也可能誰家的狗。」我審視著地上的爪印,其實我又不熟悉狗爪印是什麼樣子,「是不是還有另一只?」
我們倆搜索著,在折斷的蘆葦和打落的羽毛中搜尋。此時天色已經轉暗。「我去拿支手電筒。」我建議。
來去只化了五分鐘,只見莉拉把牛仔褲的褲腳管卷過膝蓋,趟在水里,雙手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只大雁。
我用手電為她照明︰「死了沒有?」
「沒死。我听見蘆葦外邊有動靜,差點兒抓不住。」
手電光照向那只鳥,傷心地見到她的右翅嚴重受傷,一條腿流著血,頭部左側本來應該長眼楮的地方卻是一個孔,還淌著血。
「看上去不行了。」我輕輕地說,「也許我們還是弄死她反而使她好受些。」
「不!」莉拉堅決地說,「我要帶她到獸醫那里去。」
「他會告訴你相同的結果,還是結束她的痛苦吧!」
「不!」
「她永遠不會復活了,只剩下一只眼楮,還斷了一只翅膀,傷了腿,即使能活下來也會傷心地死去,因為有人說雁的婚姻是終身制的。」
「我們應當盡最大的努力。」
事實證明我錯了。當天晚上她駕車把大雁送到獸醫那里。她是一個人去的,因為我太固執,不相信真能救活它而不願意與她同行。獸醫的意見與我一致,經過莉拉不斷地哀求便盡了他最大的努力。大雁終于活了下來,留下一只眼楮,腿還能跛行,咬斷的翅膀也接上了,但是留下了殘疾,向上翻起。
莉拉花了幾天時間在陽台里為她搭了個窩,還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吉蒂。她幾乎一動不動,莉拉用水和谷物引誘她進食,還捕來了小蟲和青蛙。過了好幾天,她才重新吃點東西。「我認為她在哀悼她的丈夫。」在她拒絕進食的幾天里莉拉是這麼認為的。
當夏季即將來臨,吉蒂漸漸地恢復了健康。假如她真的在哀悼她丈夫的話,這種悲哀也在漸漸淡化。陽台上她跛著腳走來走去,轉動著腦袋,用一只眼楮東張西望。幾個星期之後,我們消除了對她翅膀的擔憂。雖然還明顯帶著傷殘和彎曲,但是對于未來的飛行卻充滿希望。
我們幫她移去陽台上的簾門,欄上了木板條,那里便不再是蚊子的隱蔽所了。使她能隨心所欲地進進出出。不過她始終沒有走遠,有時候她凝視著湖面,在我們的面前顯示她內心的渴望。她從來不想尋路下山,也從來沒有試試她的翅膀。
莉拉走到哪里吉蒂就跟到那里——花園、糧庫、曬衣場,甚至有一次還跟進小汽車。說實話盡管莉拉沒有抱怨,吉蒂還是漸漸地惹人討厭起來。
當吉蒂開始在成熟的番茄里啄孔時,莉拉才叫我用一些軟電線把花園欄起來。
一天傍晚,做完籬笆我向她建議說︰「還是把吉蒂帶到湖里去吧。」
莉拉猶豫了,我知道她也有這種打算,但是她不願試一試︰「我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做。」
不過,兩天後的傍晚,她抱著大雁走下山去,把它放在湖水邊。吉蒂坐在岸上,伸了伸她的翅膀,再也沒有新動作。莉拉趕緊回到山上,剛回到陽台吉蒂也跟著回來了。
這種過程重復了三次,第四天莉拉卷起褲管抱著吉蒂涉水入湖,把她放在水面上,突然,吉蒂記起了應該怎麼做,柔聲地鳴叫著,繞著莉拉在水面上轉著大圈。當莉拉慢慢地回到山上,吉蒂便留在湖中了。
第二天清晨,吉蒂又到山上進食,但不久拐著腿回到湖里。從那時開始她的大部分時間便在湖里度過。莉拉把食盆放在湖邊,而且喂的食物開始漸漸減少,以鼓勵她自己覓食。
我急切地想看看吉蒂試飛。幾個星期的換毛期使她很少活動她的翅膀。有一天早上我們听見一聲高亢的鳴叫,好像就在窗口,吉蒂拍打著翅膀從窗前飛過,笨拙地落在陽台外面。我吃驚地轉過身去看見莉拉已經淚流滿面了。
「你不舒服?」我問。
她搖搖頭說︰「她就要離開我們了,我真希望她不會飛,這樣可以與我們永遠做伴。
我輕輕地擁抱著她說︰「只要她有能力,我們必須讓她使展自己的翅膀。」
「我知道,只是……」她簡直不能自圓其說,「她是受過傷的,能行嗎?」
「她是野生動物,」我提醒她,「只要她願意,我們要讓她飛走。」
吉蒂真的要飛了,有好幾天,她在湖邊到處飛。起初談不上優美,漸漸地她的翅膀有了改善,只是看東西的時候她的頭必須改變角度,一條腿拖在另一條腿的後面。有幾次她在房子旁邊著陸,莉拉拿食品喂她,但是這種禮節性的拜訪也變得越來越少。
一天傍晚,听見遠處大雁鳴叫,我趕緊叫莉拉听听,可惜天色已晚,大雁又飛得很高,實在看不清,只見一個‘人’字向南飛去。我想,它們可能會在這里過夜,可是它們一直飛,根本不在乎夜晚的到來。
突然,一聲響亮的鳴叫就在我們身後響起,並且驚醒了我,這是吉蒂向雁群發出的信號。她沿湖飛了一圈、兩圈,大聲地向同伴鳴叫,然後便跟上了這群大雁,很快地消失在暮色之中。
我听見莉拉在旁邊抽泣便緊緊地抱住她,她低聲地說︰「我希望她飛走,但是她不知道面對的是獵人的槍口。」
「她會記得的,她能應付的。」我向她保證,其實我自己也弄不清。
第二年春天臨近,開始注意飛過的雁群,我發現莉拉也是這樣。頭一天有十幾只大雁降落在湖上,莉拉用雙筒望遠鏡觀察,想在它們中間發現吉蒂。
我提醒她︰「即使她確實已經來了,你也認不出來。」
可是我又一次錯了。沒過幾天,傍晚時分又有一小群大雁落在湖角上。夜色中,在它們歇腳覓食的地方傳過來幾聲鳴叫。突然,其中一只大雁離開群體,繞著我們的房子盤旋,高聲鳴叫,似乎在說︰「你們好,是我回來了!」不久便飛回湖面。她的頭微微地偏向一邊,一條腿稍向後拖,一只翅膀還有點彎曲。
次日早晨,雁群已經離去,但是我們知道她就是我們的吉蒂。
「一定是的。」莉拉點點頭,「我記得吉蒂。」
「是我們讓她自己飛起來的,不是嗎?」
莉拉又點點頭。
「縱然她受過傷,縱然你想養著她,縱然她有生理缺陷,總之一句話,我們是害怕她不能自立。」
「是的。」
「現在她回來了,這是事實吧。不但是今年春天,還會有好幾個春天,或者還可能有一對落下來。」
「不過,決不會停留在這兒了。」
「是的,決不會留在這里。」我同意她的判斷,只有這樣她們才可能有孩子,才能使孩子長大,飛走。
莉拉的眼楮再一次濕潤,而聲音是那樣的堅定︰「讓我們去找安徒吧,我們要告訴他,他也一定去試試他的翅膀。」
作者簡介︰
DonnaGamache的大多數作品發表在雜志和集子里,寫的是成人和兒童的故事小詩。她在Monitoba的農場里長大,進Brandon大學學習,然後做了幾年教師。每星期她要寫好幾天。她的愛好包括閱讀、野外滑雪、露營及觀看10歲左右的兒子參加體育活動,特別是曲棍球。
(讀我的翻譯小說只是給讀者打開一扇窗,讓朋友們閱讀之余抬頭望一眼窗外世界的風景.目的還是希望朋友們閱讀我的小說《心石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