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衛.蘭姆鮑納著
設在曼谷公司的主席給我最後一項任務已是傍晚時分︰我得次日起身陪同一位中國的重要商人去泰國北部的旅游勝地。
我暗自惱怒,呆呆地看著凌亂的辦公桌。成堆的文件證明積壓著大量的工作,即使一星期工作七天也做不完。怎樣才能把這些事情忙完呢?我嘆息著。
次日清晨,我見到的是一位彬彬有禮,風度翩翩的男人,衣著也十分講究。經過一小時飛行之後,我們與幾百名游客都超負荷地帶著相機和紀念品,對于許多人捕風捉影的收集,我感到不屑一顧。
那天晚上,我和中國同伴爬進一輛微型汽車,準備共進晚餐之後再去觀看一場演出,這種演出我以前曾經看過多次。當他與別的游客閑談時,我便在暗中與前面座位上的一位老人聊了起來。老人是比利時人,能說流利的英語。我想弄明白,為什麼他的頭固定在一個奇怪的角度上紋絲不動,擺出沉思的模樣。見到他身旁有支涂了顏色的桿子時,我十分震驚,原來他是位盲人。
老人家告訴我,在一次事故中他喪失了視力,當時才十幾歲,但這並不妨礙他獨自旅游。現在年近七旬的他,已經完全掌握了盲人旅游的技巧。
他向我轉過臉來緩緩地伸出一只手,這手像是一種軟體動物,探模著我的臉部輪廓。身後的客人開亮一支手電,使我能看清他那銀色的頭發和健壯、多稜的臉孔。他的眼楮深深地埋在模糊一片的凹窩里。「晚餐時我可以坐在你的旁邊嗎?」他請求道,「假如你能夠描述一點你的所見所聞,那我就太高興了。」
「非常樂意。」我回答。
去餐廳的途中,我的客人與新交的朋友一起走在前面,盲人和我走在後頭,追隨著這群長長的游客隊伍。我的手托著他的胳膊引導著他,但是他向前走得很穩健,雙肩平直,頭昂得很高,好像在引導著我。
在靠近舞台的地方我們找到一張桌子。等待飲料時,盲人說︰「這曲子我們西方人听起來不太悅耳,不過挺迷人的。請介紹一下演奏家吧!」
我一直沒有注意過坐在舞台旁邊演奏開場曲的五位男子。「他們坐著,架著二郎腿,穿著寬松的白色棉襯衫,黑色的龍褲,褲子上瓖著鮮紅的飾帶。三位青年,一位中年,一位年齡較大。一人擊打小鼓,另一人彈奏木琴,其余三人用弓拉著比提琴小一點的樂器。」
他微笑著說︰「那些小樂器是什麼材料制作的?」
我重新審視了一下,「木頭……不過球形的音盒是整個椰子殼做的。」我仔細看了一會兒才告訴他。
燈光暗了下來,盲人問道︰「與我們同來的那些旅客看上去怎麼樣?」
「各種國籍,各種膚色,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我對他耳語。「極少有人穿高貴、雅致的服裝。」
待我進一步壓低聲音,湊近他的耳朵說話時,盲人急忙向我靠過頭來。我以前從來不曾擁有過如此全神貫注的听眾。
「靠我們很近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日本婦女,舞台的燈光隱隱約約地照出了她側面的剪影。」我說,「就在她的遠方位,有一名五歲左右金發碧眼的斯堪的納維亞男孩,長著逗人喜愛的翹鼻子,身子前傾正巧在她的下方,勾勒出這瞬間的側面造型。他們一動不動等待著演出的開始。這是一組活的肖像畫,是老人和孩子、亞洲和歐洲的肖像畫。」
「哦,是嗎!我見到了他們。」此刻,盲人微笑著輕聲地說。
舞台的後幕開啟,六名十三、四歲的姑娘在舞台上亮相,我講解著她們綢裙似的莎籠裙,帶肩飾的白色寬大的短外套,以及小皇冠似的金色頭飾,有板有眼的舞蹈。「在她們的指尖上,留著大約四英寸長的金色指甲。」我告訴盲人,「她們的指甲更加顯示了她們手部運動的優雅,實在使人感到賞心悅目。」
他微笑著點點頭︰「太奇妙了,我真想觸模一下這樣的指甲。」
第一場演出落幕,我便抽空去和劇院經理商量,回來便告訴我的同伴說︰︰「你已被邀請去後台了。」
幾分鐘之後,他已經站在一位舞蹈演員身旁。她那戴著皇冠的小腦袋還沒有他胸脯高。姑娘戰戰兢兢地向他伸出雙手,那些金色的指甲在頂燈的照耀下閃光。他的手有她四倍那麼大,慢慢地伸出來握住這雙小手,這雙小手好像是躺在搖籃中兩只奇異的小鳥。當他感受指甲的光滑,彎曲,鋒利的時候,小姑娘靜靜站立著,抬頭凝視著他的臉,露出敬畏的神色。我激動得喘不過氣來。
夜幕降臨,我觀察得越多,越得到盲人興奮地點頭贊許,我的發現也越廣泛︰本地服裝的設計款式和色彩;柔和的燈光下,那皮膚的質感;這些漂亮腦袋隨著樂曲搖擺,她們頭上那些亞洲黑色長發的掀動;演奏家演奏時抒發的內心情感;甚至在半明半暗的環境里那些服務小姐閃光的微笑。
回到旅館大廳,我的中國客人仍舊與別人在一起,盲人伸出他的大手熱情地握住了我,著實握了一陣子之後移到我的肘和肩上。盲杖「 噠」一聲掉在大理石的地上,大家都驚奇地轉過頭來,他也顧不得去撿,反而拉過我去,緊緊地擁抱我︰「你讓我見到的一切太美了,」他輕輕地耳語,「真讓我感激不盡。」
事後,一種認識震撼著我︰我應該感謝的是他。我一直是名「盲人」。在這個鬧哄哄的世界上,有一層面紗如此嚴實地遮住了我的雙眼,是他幫我掀開了這層面紗,使我見到了那些從前從來不曾留意過的快事。
我們旅游後的一個星期,主席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並且告訴我,從中國經理那里接到一個電話,他對那次旅行表示非常滿意。「干得不錯。」主席微笑著說︰「我早就知道你有一套絕招。」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樣告訴他,我所做的那套絕招是個什麼樣子。
譯文發表在北京「文萃」22/1999年11頁——12頁
LiftingtheVeil
BYD*IDLAMBOURNE
ItwaslateafternoonwhenthechairmanofourBangkokbasedcompanyg*emealastminuteassignment:Iwouldle*ethenextdaytoaccompanyanimportantChinesebusines*antotouristsitesinnorthernThailand.
Silentlyfuming,Istaredatmycluttereddesk.Thestacksofpapertestifiedtoahugebacklogofwork,eventhoughIhadbeenputtinginseven-dayweeks.HowwillIevergetcaughtup?Iwondered.
EarlythenextmorningImetapoliteandelegantmananity.
ThateveningmyChinesecompanionandIclimbedintoaminibustogotodinnerandasho.Hewasblind.
Themantoldmehehadlosthissightinanaccidentind.
Turningtofaceme,hesloistedanddeepintheirsockets.「CouldIpleasesitbesideyouatthedinner?」heasked.「AndI’dloveitifyou’ddescribealittleofwhatyousee.」
「I-dbehappyto.」Ireplied.
Mygueste.
usicians.」
Ihadn’tnoticedthefivemenperformingatthesideofthestageasapreludetotheshoent,andtheotherthreeh*e*aller,cello-likepiecestheyplaywithabow.」
He*iled.「Andthese*allinstrumentsaremadeof…?」
Ilookedagain.「Wood…butthesphericalsoundboxisfashionedoutofawholecoconutshell,」Isaid,suppressingmysurprise.
Asthelightsdimmed,theblindmanasked,「whatdoourfellowtouristslooklike?」
「Allnationalities,colors,shapesandsizes,」Iwhispered.「Veryfewareneatlyortastefullydressed.」
AsIloweredmyvoicefurtherandspokeclosetohisear,theblindmanleanedhisheadeagerlytowardme.Ihadneverbeforebeenlistenedtowithsuchraptintensity.
「VeryclosetousisanelderlyJapaneseancetostart.It’stheperfectliningportraitofchildhoodandoldage,ofEuropeandAsia.」
「Yes,yes,Iseethem,」theblindmansaidquietly,*iling.
Acurtainatthebackofthestageopened.Sixgirlsintheirearlyteenappeared,andIdescribedtheirsarong-likesilkskirts,entoftheirhands.It’sadelightfuleffect.」
He*iledandnodded.「Howwonderful-Iwouldlovetotouchoneofthosefingernails.」
Whenthefirstperformanceended,Iexcusedmyselfandwenttotalktothetheatermanager.Uponreturning,Itoldmycompanion,「You’vebeeninvitedbackstage.」
Afeythroat.
Astheeveningprogressed,themoreIobservedandwasrewardedwithexcitednodsofthehead,themoreIdiscovered:colors,patternsanddesignsoflocalcostumes;thetextureofskinundersoftlights;themovementoflong,blackAsianhairaselegantheadsangledtothemusic;theintenseexpressionsofthemusiciansastheyplayed;eventheflashingwhite*ileofourwaitressinthehalf-darkness.
Backatthehotellobby,e,」hewhispered.「Icanneverthankyouenough.」
Latertherealizationstruckme.Ishouldh*ethankedhim.Iwastheonewhohadbeenblind.Hehadhelpedmelifttheveilthatgrowssoquicklyoveroureyesinthishecticworld,andtoseeallthosethingsI’dfailedtomarvelatbefore.
Aboutaagic.」
Iwasnotabletotellhimthatthemagichadbeendonetome.
(讀我的翻譯小說只是給讀者打開一扇窗,讓朋友們閱讀之余抬頭望一眼窗外世界的風景.目的還是希望朋友們閱讀我的小說《心石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