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大牢里,沒有想象中的陰森恐怖,卻出奇的安靜,靜的嚇人,並排十幾間牢房都是空的,偌大的地方,只關她一個人,大赦天下時,這里的囚犯都放了出去,如今她是第一個被關進來的。
看守牢房的是兩名年輕的侍衛,知道她是皇上寵愛一時的第一蒂皇妃,在她面前都是卑微有禮,不敢造次,她需要什麼,他們都會提供給她。
第一蒂皇妃弒君不成,被打入天牢的消息像風一般吹遍整個皇宮,更震驚朝綱。
太後憤怒,要皇帝賜死蒂皇妃,以儆效尤。
百官亦是奏請賜蒂皇妃死罪。
三日後,皇帝痛下狠心,賜其毒酒一杯自盡。
大牢里安靜異常,慕容沁蘭一身桃紅緋色華裙拖曳在地,她的胸前,裙擺,水袖上還殘留著飛濺的斑斑血紅,似朵朵紅梅怒放,妖艷迤邐。
流淨步伐沉沉,一步步邁進牢房,身後跟著一個手捧白玉酒壺的太監,皇帝命流淨去天牢宣旨。
听到一陣緩緩的腳步聲,慕容沁蘭站起身,唇角輕揚,幾日的牢獄之災並沒有讓她狼狽,她依舊像高高在上的蒂皇妃,不容褻瀆。
看守的侍衛解下牢門上沉重的鐵鏈,黑色的鏈子踫撞出嘩嘩的聲響,異常清晰刺耳。
慕容沁蘭幽幽轉過身,看到那只白玉酒壺時,淡淡笑起來。
「他終于狠下殺令了麼?」她輕聲低喃,像是在問流淨,更像是在問她自己。
流淨靜默許久,緩緩道,「在下早已敬告過你,而你卻如此執迷不悟,一再胡作非為,如今招來殺身之禍,誰也無法救你。」
她神色不變,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大師是來送我上路的嗎?」
他不語,顯然她說對了,她微微斂去笑意,「有些事,我想請教大師。」見他面色似有猶豫,又說︰「對于一個將死之人,大師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流淨面色一凜,對著身後眾人道,「你們都退下吧!」
小太監將白玉酒壺放在一旁石桌上,與幾名侍衛欠身離去。
待眾人消失,流淨正色道,「你想問什麼?」
慕容沁蘭並不急著問,在桌邊坐下,執起酒壺斟滿一杯酒,沒有喝,她看著杯中琥珀色晶瑩的液體,目光平靜,「大師知道我是誰嗎?」
流淨看著她,眼神凌厲,像利劍一般刺透她的身體,洞悉她的靈魂,「你是東豫國公主,卻擁有著慕容沁蘭的靈魂。」他的聲音靜若無波的湖水,對于這樣一個事實並不驚訝。
她嘴角扯開一彎嫵媚的弧度,透著懾人的冰冷,「大師果然天賦異稟,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誰都無法相信,敢問大師,太後知道這件事嗎?」
他眼中閃過一道光芒,神色不變,「若太後知曉此事,你早已消失。」
「消失?」她覺得好笑,「她如何令我消失?我是東豫國公主,是袁慕寒的妃子,她若沒有好的理由如何讓我消失,難道她想暗地里殺了我?」
流淨沉默了一會,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是你將自己逼上了絕路。」
慕容沁蘭猛然站起身,邁著碎步走近他,眼中毫無懼怕之意,「絕路?當他殺死我父皇母後的時候,可有給他們留過生路?當他斬殺慕容全族的時候,可有給過他們選擇?若是我選擇的是條不歸路,那也是他逼我的,從鳳凰台上躍下的那一刻,我就沒有任何退路了。」
他後退一步,心中震動,她眼中的戾氣太重,就像積聚了幾千年怨氣的鬼魂,令他心驚,要多深的恨意才能致使她如此不顧一切。
「冤冤相報何時了,慕容沁蘭,在你重生的那一刻本該放下一切,重新開始,可你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或許你的重生是天意,而上天並不是放你回他身邊大開殺戮,是讓你感化他,洗去他的罪孽,做一個好皇帝,造福荊國萬千百姓,可你都做了些什麼?你陷害他人,濫殺無辜,未出生的嬰孩亦不放過,你這樣做和他有什麼分別,若你要復仇,那些死在你手中的人該如何?」他字字珠璣,一點點揭開她的罪惡。
慕容沁蘭怔住,眼神漸漸怨恨哀戚,忽然大笑起來,笑到眼淚橫流,「是,我是和他一樣,我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可是那些死在我手下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他們都該死,華景國本是慕容軒的老師,而他卻投靠袁慕寒,背叛了太子,他不該死嗎?華雪親手殺死了深愛她的慕容軒,你說這樣的蛇蠍女人難道不該死嗎?婉嬪恃寵而驕,以為身懷龍種便可權傾後宮,即使我不殺她,後宮中也會有其他人置她于死地,她妄想與我斗,所以她必須死。」
流淨重重嘆氣,「事到如今,你依然如此冥頑不靈……」
「夠了!」她厲聲打斷,聲音陡然高亢,「不要對我說什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麼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不能回頭,我也成不了佛,如果復仇的結果是下地獄,那麼,就讓我下地獄好了。」
他驚愕,黑眸中一片痛惜,「你這是何苦……」
許久,慕容沁蘭漸漸平息胸中高漲的火焰,看著流淨,目光悲傷,「如今,我已將死,背負著血海深仇,卻不能報,大師,你明白我的痛苦嗎?」
流淨微愣,惋惜道,「你有什麼要求?我必盡力滿足。」
她淒然笑了笑,「我就要死了,這世上已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望大師如實相告,讓我死的明明白白。」
他淡淡道,「你說吧!」
她睜著明亮的眸子望著他,「袁慕寒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
他眼中似有猶豫,沉聲說︰「是前朝皇帝慕容誠。」
「果然如此。」她喃喃道,眼神一凌,「這麼說,大師果然是太後身邊的人,我早該想到的才是,你是太後舉薦給他的,當然是太後的人。」她嘲諷不屑的說,目光冷凝。
流淨驚見她眼中的殘酷之色,心中微怔,一種不好的預感升起。
她緩緩坐在桌邊,舉起白玉杯,目露寒光,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流淨驚道,「你……」
她重重放下酒杯,「多謝大師相告,請回吧,我不想有人看到我死前的痛苦模樣。」
薄唇張了又合上,他不知該說什麼,眸中一片心痛,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听著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一片寂靜無聲,慕容沁蘭又斟滿一杯酒,仰頭飲盡。
空氣中,酒香四溢,醇厚的美酒順著喉嚨一直流到她的心里,火辣一片。
她殘忍的笑,這場戰爭,誰贏誰輸,還不一定。
那一晚,蔚然為救她身受重傷,吐了許多血,她求袁慕寒救人,他答應了,宣幾位醫術精湛的太醫連夜趕赴宮中為蔚然診治。
她等候了一夜,一直到拂曉時分,蔚然都沒有醒來,太醫說她被深厚的內功震傷五髒六腑,體內血氣逆行,恐難回天,熬不過三日。
她听了之後,焦急萬分,蔚然是為了救她,她一定要救她。
于是,她抓住太醫追問有沒有法子可以救活蔚然,一位太醫猶豫了許久,禁不住她的盤問,最後道出宮中有一顆九轉玉露丹,乃西域進貢,稀世罕見,珍貴異常,有續命之效,可是整個荊國只此一顆,只有帝王才能享用此丹,且不到萬不得己之時不會動用,而蔚然不過是一名宮婢,皇上決不會同意以此丹救她性命。
那一刻,她顧不了許多,匆忙找到袁慕寒,求他救人。
他的面前擺放著堆積如山的奏折,將視線從正在看的折子中移開,看著她,「你可知九轉玉露丹何等重要?」
她咬著唇,聲音顫抖,「我知道。」
他冷笑,「既然知道,你怎敢求我用它去救一名宮女,先前答應你夜召太醫已屬破例,你倒是會得寸進尺。」
她抬頭與他對視,聲音執著,「我求你救救她,她是為了救我……我求你……」
啪,他將手中展開的奏折用力合上,神色已是不耐。
「是我太縱容你了麼?以至你囂張到如此地步!」他對她說話時很少自稱‘朕’,卻依然給她無形的壓力,甚至他一個眼神就能令她亂了陣腳。
可是這一次,她出奇的平靜泰然,不理會他的不悅,重復道,「求你救她。」
他漆黑的眼眸瞬間陰霾,定定看了她許久,然後唇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眸中已是一片清明,「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嗎?」
她一愣,對上他布滿戲謔笑意的眼,「你要我怎樣求你?」
他輕哼,冷冷道,「跪下來。」
她想也沒想,彎膝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眼神一黯,他似笑非笑,「一個宮女,對你如此重要麼?」
她點頭,「是。」
他沉默了許久,然後站起身,緩緩走到她跟前,一身明黃色錦緞龍袍奪人眼目,刺的她眼楮睜不開,這一刻,她深深的意識到,在他的面前,她依舊是如此弱勢,如此勢單力薄,他的一句話就能左右她的生死。
良久,他冰冷的聲音在她頭頂傳來,「既然如此,那我們來做場交易,如何?」
她仰頭,他黝黑的瞳孔中化開一股看不見底的黑洞,像是蘊藏著誰也看不清的陰謀。
可是,她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