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回到永壽宮,蔚然一下跪在她的腳下。
她神色微愕,眼中閃過一絲悲痛,「果真是你麼?」
蔚然抓住她的裙擺,聲淚俱下,「公主,奴婢對不起你,你……你殺了我吧……」
她笑,「殺了你,我就能離開皇宮麼?殺了你,楚桓就能回來了麼?」
「公主……」蔚然愕然無語,抬頭睜著朦朧淚眼望著她。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慕容沁蘭邁著細碎的步伐走到窗邊,柔滑的裙擺從蔚然手中扯落。
蔚然抿著嘴唇,躊躇片刻,聲音顫抖的說︰「公主想保護月復中的孩子,不想他一出生便掙扎在後宮紛爭里,可是,蔚然也有想要保護的人。」
那晚,公主將所有宮女都潛開,眼中閃著莫名的光彩,就像下了某種關乎生死的決定一般,所以她離開寢宮後便施展輕功躲在屋頂上,揭開瓦片窺視,公主和楚桓所說的每一句話她都听的清清楚楚,原來公主要逃走,和楚桓一起離開皇宮,那一刻她極度矛盾,她答應過司湛要保護公主周全,助公主得到袁慕寒的信任與寵愛,若壞了司湛的大計,她想保護的人便會身首異處。所以,她斟酌許久,最終還是將此事稟告了袁慕寒。
蔚然緩緩道來,臉色已漸漸平靜,只是聲音中流淌出的悲傷像綿綿細沙。
「公主,奴婢死不足惜,只是奴婢不能棄唯一的親人于不顧,逼不得已才會出賣公主,無論公主怎樣懲罰奴婢,奴婢都不會有怨言。」
慕容沁蘭合上眼,微卷的睫毛輕輕顫動,她覺得自己無比可笑,她唯一信任的人,唯一不能丟下不管的人,卻是在她身邊隱藏最深,給她最重一擊的人。
半晌,她緩緩睜開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我不想再見到你。」
「公主……」蔚然驚愕的望著她,嘴唇顫抖,「公主不要奴婢了麼?」
她冷笑,轉身看著蔚然,諷刺道,「留你在身邊繼續出賣我麼?因為你,我失去了楚桓,可是我卻無法恨你,因為,你不值得。」
蔚然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來,所有的話都哽住喉嚨里,發不出來,淚水像決堤的海洋,無聲無息的滾落,爬起身,胡亂抹去臉上的淚,奪門而出。
直到蔚然消失在視線里,慕容沁蘭盈于睫的水珠終于抑制不住,奔涌而落。
她終于是一個人……
她的身邊,終于沒人任何人可以倚靠了……
「很傷心嗎?」一聲清脆好听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忽然間闖入她的耳膜。
她來不及抹去淚水,抬眸望向門口,駱天芷抬腳邁入門檻,頭上的鳳釵在陽光下折射出點點刺目的金光。
「皇後大駕光臨,怎麼不差人通傳一聲。」慕容沁蘭捻起衣袖,不著痕跡的抹去眼角的淚痕。
駱天芷莞爾笑道,「若非如此,本宮怎能見到蒂皇妃真性情的一面呢!原來蒂皇妃也會哭呢!」
慕容沁蘭神色不變,淡淡道,「皇後說笑了,是人都會哭,皇後駕臨永壽宮,該不會是為了看我哭吧?」
駱天芷昂首走到她面前,就像萬人膜拜的女王,「蒂皇妃之所以哭,想必是為了楚統領吧!」
慕容沁蘭微微一顫,心中刺痛,楚桓……
「看來本宮說對了。」駱天芷輕笑著貼近她,望著她眼中忽而泛起的悲痛,附在她耳邊低聲道,「蒂皇妃不想去楚統領的墳冢上祭拜麼?以慰其在天之靈,無論如何,他是為你而死。」
「墳冢……」慕容沁蘭眼神一凝,對上駱天芷笑意橫生的鳳眼。
駱天芷巧然一笑,「人死了自然要入土為安,皇上仁德,對楚統領真是不錯了。」
仁德?慕容沁蘭心中念著兩個字,然後嘲弄的笑,他那樣的人,仁德?
駱天芷看見她眼中毫不掩飾的嘲弄笑意,紅唇一抿,玩笑般說道,「難道蒂皇妃以為皇上凶殘成性,對楚統領恨之入骨,將其挫骨揚灰?」
慕容沁蘭心中大震,腦海中忽然浮現袁慕寒那雙冰冷殘酷的黑眸,望著那雙眼楮,就像掉入千年冰潭中,冷徹心扉。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月朗星稀的夜,他那樣望著她與楚桓,然後殘忍無情的下令‘放箭’……
那一刻,她能感覺到,他那麼恨她,恨楚桓……
駱天芷唇角勾起一道嫵媚而冰冷的弧度,「蒂皇妃與其坐立不安,何不挖開他的墳冢看一看,莫要誤會了皇上。」
「在哪里?他的墳冢在哪里?」她兩眼放光,拉住駱天芷的衣袖問。
駱天芷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在城外東郊的荒坡上。」
「他葬在那里,為何我不知道?」
駱天芷笑道,「皇上怕你知道了會不顧一切的去祭奠他,他當然不會告訴你。」
她抬眸,嗤笑,「那麼皇後為什麼要告訴我?難道不怕皇上怪罪嗎?」
駱天芷嘆息,「本宮只是可憐你,該說的本宮都已經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這就回宮了,蒂皇妃好生休養。」
慕容沁蘭松開她的袖子,沒有說話。
駱天芷朝她柔柔一笑,蓮步輕旋,裾裙微擺,一身錦衣斑斕在耀眼的陽光中漸漸透明,直至消失。
慕容沁蘭渾身無力的坐在椅子上,盯著紅毯,心中亂作一團。
她明知駱天芷不會無緣無故告訴她這件事,一定是心懷鬼胎,可是她忍不住去想,忍不住焦慮。
無論怎樣,她都該去親眼見他一面,不是嗎?
他為她而死,她又怎能無動于衷呢……
宮門處,守城的侍衛跪了一地,對面前白衣女子的喧囂吵鬧,不卑不亢,卻忠于職守,不肯將宮門打開。
夏荷喘著氣終于追上了她,看著一地的侍衛,也跟著跪在地上,「娘娘,回宮吧!他們也只是奉旨行事……」
慕容沁蘭瞪向她,又憤怒的看向地上不肯開門的侍衛,「大膽奴才,本宮要出宮,你們想抗命麼?」
一名侍衛抬頭道,「娘娘恕罪,皇上有令,娘娘不得擅自出宮,除非有他的旨意,我等只是奉命而為。」
慕容沁蘭怒瞪著他們,然後看著緊閉的宮門,眉頭緊蹙。
夏荷起身,在她身邊低聲說︰「娘娘,還是回宮吧……」
「夠了!」她惱怒不已,聲音驟然提高,夏荷嚇的噗通一下又跪了下去。
「什麼事這麼吵?」不遠處,駱天凌悠然的走來,望著跪了一地的人,「臣參見蒂皇妃。」
慕容沁蘭輕吭一聲,沒有說話,駱天凌看著領頭的侍衛,聲音嚴肅的問,「你們怎麼惹了娘娘不高興?」
剛才說話的侍衛臉色一緊,道,「我等奉命阻止娘娘出宮。」
駱天凌微笑著說︰「原來如此,」想了一下,又說︰「這樣好了,在下陪同娘娘出宮,太陽落山前一定送娘娘回來,若有什麼事,有在下擔著。」
那侍衛愣了一會,遲疑道,「這……」
駱天凌手中折扇嘩啦一聲展開,「皇上怪罪,有本官承擔,開門。」
侍衛們終于將宮門打開,慕容沁蘭雖然不解駱天凌為什麼要幫她,可是此刻她出宮心切,也顧不了許多了。
坐上接送駱天凌上下朝的馬車,她開口說了聲‘謝謝’。
他揮動著手中折扇,白色的象骨在微暗的馬車內分外清晰,他笑道,「娘娘想去哪里?」
「去……去東郊。」她微微猶豫了一下說。
「東郊?」他先是不解,隨即眉頭一攏,「莫非娘娘是要去楚統領的墳冢?」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蒙在鼓里。
東郊的荒坡上,一座新墳孤單的坐落在高處,墳前沒有碑。
慕容沁蘭怔怔望著那堆黃土,這一切就像一場夢,腦海中都是他鮮活的樣子,過往的一切像切不斷的水流一般流過她的心底。
「不……」她忽然發瘋了似的,撲到墳上,赤手扒著黃土。
「你做什麼?」駱天凌驚愣,隨即明白她的意圖,上前拉起她,卻被她狠狠推開。
楚桓,楚桓,他在下面,在下面……躺在冰冷潮濕的地下……
不,她不能讓他孤獨的躺在下面,她的心好疼,好疼……
她瘋狂的刨著黃土,白皙的柔荑沾滿褐色的土,指甲里卡滿污泥,指尖磨破了,一雙手漸漸滲出血紅,可她像感覺不到疼痛,不停的掏挖。
駱天凌緊握合起的折扇,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夠了,住手。」他單膝跪地,猛的捉住她的手腕,「若這是你想要的,那麼,我幫你挖。」
她大口喘著氣,任由他將她從地上拖起來,鼻子一酸,淚水傾瀉而出。
駱天凌命家奴找來了挖掘鐵具,半人高的土堆漸低了下去。
慕容沁蘭癱軟在駱天凌懷里,潔白的裾裙已是斑斑污跡。
很快便挖到了棺木,她忽然害怕,她怕看到他躺在里面,她怕看到他萬箭穿心。
棺材蓋吱呀一聲緩緩移開,她腳下不穩,差點跌倒,駱天凌適時摟住她的腰,低頭望著她,「你真的要看麼?」
她怔愣了一會,然後猛力點頭,「打開吧!」
他微微嘆口氣,「開吧!」
沉重的棺材蓋完全掀開,而她,睜大了眼。
棺木里只有一副染血的盔甲和一柄長劍。
沒有楚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