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北漠王皇澈天迎娶慕容沁蘭為後,冊後大典于翌日舉行。
北漠國都城軒陵,全城沸騰,萬人空巷。
瓖著鎏金的大紅鸞駕在一行甲冑鐵衛護衛中緩緩行進,宮娥彩裙飄舞,花瓣紛飛。街道兩旁的百姓夾道歡迎,萬眾矚目。
明媚的陽光中,皇家禮樂陣陣,響徹雲霄,明黃的北漠幡旗隨風翻飛,鸞駕檐下懸掛的赤金穗子有節奏的擺動著,折射出奪目的金光,紅毯鋪展迤邐至皇宮正門武德門。
慕容沁蘭靜靜的坐在鳳輦里,鳳冠霞帔,妝容瑰麗,肌膚勝雪,傾國傾城。一雙翦水秋瞳氤氳著淡淡水霧,清冷如月。
外界的喧囂仿若與她無關,听著震天的歡呼聲,她輕輕蹙起娥眉,目光微閃。
繁瑣漫長的儀式過後,空置多年的東華宮迎來了主人,皇後慕容沁蘭。
夜幕降臨,暮色籠罩,皎潔的月光灑下一層朦朧的光輝,猶如一層薄紗覆蓋著皇宮。
雕刻著龍鳳圖案的床榻,紅色帷幔傾垂至柔軟的絨毯上,紅色龍鳳燭燃燒著,燭光搖曳,慕容沁蘭靜靜坐在床邊,沐浴在一片喜氣的紅光中,白皙的臉頰染上一抹淡淡的嫣紅。
門外遠遠傳來太監尖細的通傳聲,一聲聲由遠及近。
忽然一陣清風拂面而來,燭光搖晃,床邊絲幔輕舞。慕容沁蘭目光一閃,攥緊手心,硬硬的瓷瓶硌的手指微微疼痛。
慕容沁蘭手中瓷瓶中所裝的東西叫神仙露,是封後儀式之前,國師給她的。
國師對她說,若想保護你月復中的孩子,你便知道該怎麼做……
緊緊閉上眼楮,復又迅速睜開,沒有時間容她多想,她沒有選擇,不得不這樣做。
皇澈天長身玉立,闊步而來,腳下仿若生風,所到之處,太監宮娥們齊齊跪地叩拜。
慕容沁蘭幽幽看著他在眾多宮人的簇擁中緩緩走來,嘴唇微抿,唇上冰涼如玉。皇澈天是何等人物,他會如此好騙麼?她心中沒底。
頃刻間,四目相對,他眼角噙著淡淡的笑容,眼底平靜無瀾,讓人猜不透。而她目光柔軟,泛著一抹霧氣,讓人見了心生憐惜。
皇澈天走近一步,低頭看著她,嘴角漸漸揚起,宮中佳麗無數,不乏貌美艷麗的女子,而她,不一樣,時而堅強倔強,時而尖銳逼人,又時而溫順婉約,她透著一種神秘的力量,是他從未見識過的,他知道,她不簡單!
「皇上……」慕容沁蘭微微牽動唇角,低聲說,「看夠了嗎?」
皇澈天輕咳一聲,笑道,「如此美人,當然看不夠。」
慕容沁蘭抿唇微笑,抬眸望著他,笑而不語。
劍眉一揚,「你在笑話朕麼?」他雖是質問,卻沒有半分嚴肅的成分,反而充滿笑意。
慕容沁蘭輕輕搖頭,「眾人皆道北漠國皇帝剛硬冷酷,無情冷血,卻原來也有如此幽默可愛的一面。」
聞言,皇澈天大聲笑起,笑聲朗朗,洪亮如鐘,卻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威儀,令人心生畏懼。
他令宮娥太監們全部退下之後,在慕容沁蘭的身旁坐下,抬手為她卸下頭上沉重的鳳冠,動作輕柔小心,就像捧著珍愛的寶貝。
慕容沁蘭微微側身,欲避開他的手掌,可是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便由著他拿下鳳冠,放下她滿頭青絲。
他修長有勁的手指卷起一縷柔軟烏黑的發絲,一圈一圈纏繞在指間玩弄,眼角含笑,目露微光。
「今晚,你便是朕的皇後……」他忽然看著她,笑著說。
慕容沁蘭一怔,驚愕的看著他,心中百轉千回。
皇澈天輕笑出聲,眼角的笑意擴大,沒有一點兒虛情假意,沉沉的問,「你可是心甘情願做朕的女人?」
慕容沁蘭回過神來,鎮定心神,冷冷的說,「皇上何出此言?」
「朕想知道,你的心,在哪?」皇澈天目光凝聚,沒有一絲異樣的情緒。
慕容沁蘭嗤笑道,透著淡淡的譏諷,「皇上會在意我的心嗎?我的心在不在這里,有什麼區別麼?」
對她的譏笑,皇澈天並不生氣,「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慕容沁蘭冷笑,「良辰美景,何不趁此良宵,把酒言歡呢……」
「好,今夜朕便與你共醉,斟酒。」皇澈天眉頭一揚,爽朗道。
慕容沁蘭盈盈一笑,起身斟酒,他看著她的身影,火紅的嫁衣在燭光的映照中虛幻的仿若隨時會消失掉。
「皇上,請!」白皙柔荑似那白玉杯一般光潔細膩,她斟滿美酒遞到他的面前。
皇澈天接過玉杯,踫到了她的手指,「你的手如此冷?」那瞬間摩擦而過的溫度,像冬天的冰凌。
慕容沁蘭淺淺笑了笑,執起酒杯,望著他說,「皇上,蘭兒先敬你。」說完舉杯仰頭一飲而盡,未等他說話,她又將酒杯斟滿了,「這第二杯,還是敬皇上。」又是一飲而盡,復又斟滿,正要灌入口中,被皇澈天揮手奪下酒杯,「你這是干什麼?」
酒潑了出來,灑在她的手背上,一截露出的手腕也沾上了幾滴晶瑩的水珠,燭光搖曳,折射出五彩霞光。
「喝酒啊……」她轉身拿起酒壺,在他面前晃了晃,看著他兩手握著的酒杯,瞪著他,「皇上怎麼不喝?」
看著她漸漸泛紅的臉頰,皇澈天無奈的笑了笑,柔聲說︰「酒量不行,就別逞強,來,把酒壺放下。」
「誰說我酒量不好,我能喝,不信,我喝給你看……」她嬌嗔道,粉醉了臉龐,千嬌百媚。找不到酒杯,便打開酒壺蓋,剛灌下一口酒,酒壺便被打落在地。
滿壺的美酒潑灑在殷紅的地毯上,濃濃的酒香充斥在空氣中。
慕容沁蘭呆呆的望著躺在地上的玉壺,嘴唇嚅動,抬眸看著他,目光淒淒。
「朕知道你心里難過……」皇澈天欺身上前,握住她的雙肩,低頭凝視著她,聲音漸漸放柔,「可是你不能用這種方式折磨自己,折磨朕,楚校尉只是下落不明,也許……他還活著的……」
她痴痴的笑了,眸中隱隱泛著波光,一提到楚桓,她的心就痛的無法跳動,連呼吸都變得疼痛。
「楚桓……」她囁嚅著,眼眶模糊,淚水再也止不住,順著緋紅的臉頰滾滾而落。
他心中微痛,忽然有些嫉妒那個讓她念念不忘的男人。
「你現在是朕的皇後,是北漠國最尊貴的女人,朕會竭盡所能滿足你的願望,只要你乖乖呆在朕的身邊,知道嗎?」
她依舊啜泣著,忽然凝神看著他,聲音顫抖而欣喜,「楚桓,是你,真的是你……」她似乎看錯了,將他當成了楚桓,「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你答應過我的……楚桓……」
皇澈天無奈的看著她,輕輕嘆氣,她是真的醉了。
忽然,她踮起腳圈住他的脖子,送上唇,在他猝不及防吻了上去。
皇澈天怔愣,鼻間傳來一絲酒氣,夾雜著淡淡的清香,他愣了好久無法回神。
他知道,她是錯將他當成了那個人,才會……
可是,他還是興奮不已,緊緊擁抱住她,托著她的腦袋,與她唇齒交纏,綿綿深吻。
慕容沁蘭的嘴角,微微揚起一道冷冷的笑!
忽覺一股冰涼之意竄至體內,皇澈天松開懷中人兒,頭暈目眩,身軀微微搖晃,他輕輕閉眼再緩緩睜開,明亮的燭光中,眼前人影漸漸分成好幾個,模糊不清。
「你……」他搖了搖越發沉重的腦袋,盯著她,卻不知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酒……酒里有毒?」
慕容沁蘭嘴角牽了牽,聲音柔若清風,「酒里怎會有毒呢!皇上喝醉了……」
他醉了?身體癱軟無力,癱坐在床上,意識開始模糊。
若她敢毒殺他,這深宮高牆,侍衛萬千,戒備森森,她又如何能逃月兌呢!
呵……她還沒傻到那個地步!
慕容沁蘭踱步到床邊,低頭看著陷入昏迷的皇澈天,她俯身貼在他的耳邊,壓低聲音,「皇上……」
見他沒有反應,便又提高聲音喊了幾聲,他還是沒有反應,她這才舒了口氣,從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重重抹去唇上的藥膏。沒錯,她沒有在酒中動手腳,皇澈天是何等人物,一旦察覺,她丟了性命不說,連她月復中的孩子也難以幸免,所以,為防萬一,她事先服下神仙露的解藥,然後將藥膏抹在嘴唇上,故意一連灌下三杯酒,露出醉態,以誘使他心生憐愛,她借醉酒之際故意將他錯當楚桓,纏綿深吻之際,神仙露全數沒入他的口中。
慕容沁蘭走到窗邊,看了看夜色,外面已經完全黑透了,她將龍鳳燭熄滅,關好窗戶,便坐在凳子上靜靜等待。
約模一盞茶的功夫,傳來輕輕的開門聲,慕容沁蘭低聲道,「進來吧!」
「奴婢拜見皇後娘娘!」黑暗中,一抹縴細柔弱的身影在慕容沁蘭面前跪了下來。
慕容沁蘭起身,走近她,「你便是國師派來的人?你知道該怎麼做麼?」
她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像下了決心似的,「奴婢明白。」
心中有些不忍,曾幾何時,她也變成了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甚至,犧牲一個無辜的女子,狠了狠心,「事成之後……你會死,我不逼你……」
地上的女子微微抬頭,看著黑暗之中的慕容沁蘭,咬了咬嘴唇,「奴婢死不足惜……」,她微有停頓,聲音顫抖,「懇請娘娘轉告國師大人,答應奴婢之事,勿要食言!」
慕容沁蘭斟酌了一下,本想問她國師答應了何事,可是話到口邊又咽了下去,「國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你放心去吧!」
「唔……」床上傳來一陣低吟聲,在這寂靜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楚。
慕容沁蘭眼神一凝,望向床邊,「藥性發作了。」
跪著的女子渾身一顫,隨著慕容沁蘭的目光看去,眼中閃過一絲緊張。事成之後,她便要消失,徹底的消失……
緩緩起身,她一步步朝大床走去,瘦弱的身影如風中飄落的葉子,不知會落向何方。
不忍心,她會不忍心!
慕容沁蘭逼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去看那無助顫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