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于家大門時,我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門旁表情復雜的于焉,說︰「我覺得,應該讓于烈自己決定要不要去找她的親生父母,其他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替她做決定。」
于焉靜默了一會兒,答道︰「至少我要先知道她的父母當初拋棄她的原因到底是什麼?以及,他們是否有意要尋回自己的孩子,不然,對于烈來說,當初被拋棄了一次,現在想方設法找到的親生父母,並沒有與她相認的意思,于烈不是等于第二次被拋棄了嗎?如此雙重的傷害對她來說才是最殘酷的。我決不能讓那樣的事情發生。」肋
「你說得也沒錯。」我點點頭,與他揮手告別。
走出幾步遠,身後傳來于焉的聲音︰「凌羽,我真的很抱歉。」
我回過頭,看見他站在燈影里,矯健的身形顯出幾分寂寥和落寞。我沒有答話,一徑往前走,只舉起手臂用力擺了擺。
原本我是應該記恨他的,但看在他是出于對于烈的一片苦心的份上,權且原諒他吧。
頭頂上高懸著一輪皎潔的月亮,沒有雲,天空一片澄澈如洗。
行車道被月光照得亮瑩瑩的,像灑了一層水銀,走過時,細碎的沙礫在腳下發出嚓嚓的聲響。離開行車道轉入草叢間的小徑後,幽暗處有只青蛙呱地大叫了一聲,嚇了我一跳,連忙閃身躲到一邊。那只青蛙撲通撲通自顧自向前蹦了幾步,咕咚一聲沖進睡蓮池里的一片蓮葉上,呱呱,它扯著脖子不停地叫了一陣。鑊
我被它吵得心慌慌的,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于烈說過,鳴叫的青蛙是雷神的兒子,看來真是不錯的,這只青蛙的嗓門跟雷神有得一拼了。
我不禁暗笑。轉念又想起在夢中出現的嬰孩的啼哭聲,似乎每次都刻意將我吸引到這片蓮花池畔,而于烈當年也是在這里被于焉的父母親發現的,這二者之間有什麼聯系嗎?
我停下來,回頭細細審視那方在月光下如玉石般瑩潤的池塘,它像睜開在大地上的一只眼楮,冷靜地凝望著周遭發生的一切。它將看到的一切都藏在了水底,不肯泄露半點秘密。
不過,凡經過必留會下痕跡。既然于烈曾在這里被遺棄,那必然可以以這里為起始,回溯到于烈尚在父母親懷抱中的某個時段和地點,從而擴散到更遠的時空和更廣的範疇。
我有種感覺,于烈之所以會被棄置在睡蓮池畔,並不是棄之于荒郊野外那麼簡單和殘酷,恰是因為她的父母親知道那里距離于家很近,于烈的哭聲很容易被于焉的爸媽听到,進而將其救起,不至于令其有生命之憂。並且,她的父母親似乎也對于焉的爸媽有所了解,相信他們都是好人,把于烈交給他們,足夠放心。
這也就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于烈的父母親出此下策,一定是萬般無奈,萬不得已,否則是斷然不會考慮得如此周全的。
那麼,他們到底遭遇了什麼事情,需要作出拋棄幼女于不顧的慘痛決定呢?
我一路左思右想,將所有的可能與不可能都歸結在一起,試圖從中理出一條明晰的線索,但千頭萬緒,反而越理越亂了。
回到錦廬,我打開臥室的燈,在拉攏落地窗的窗簾時,看見遠處于焉家樓上的燈還亮著。這個夜晚或會成為于焉的不眠之夜吧。
遇此境況,若換了是我,也要心思繚亂,輾轉反側的。
我的手機放在書桌上,顯示有好幾個未接來電。穆寒和媽媽都有電話打來,我看了看壁上的鐘,時間太晚了,回撥給誰都不合適,索性放下電話,去浴室洗澡。然後,上床睡覺。
一夜無夢,再醒來時,又听到一陣接一陣的手機鈴聲。
是穆寒。
「有事嗎?」我問。
「什麼話?我只能有事的時候才給你打電話嗎?」穆寒不滿地嘟囔著。
「不是,我是說你昨晚也打了好幾個電話,應該是有事情對我說吧。」我解釋道。
「還說呢,昨晚你干什麼去了?我打了多個電話都沒人接,擔心地一夜都沒睡好,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繼續給你打電話。」穆寒的不滿有所升級,語氣也生硬了。
「我和于烈聊了一個下午,喝了些啤酒,後來,她醉了,我把她送回家去,因為于焉有事進城了,所以,我在他們家耽擱了一段時間。」我繼續解釋,忽又覺得何必像跟領導匯報工作似的這樣認真詳盡呢?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便打住話頭,收聲不語。
穆寒也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後說道︰「于烈怎麼樣,還很傷心嗎?」
「傷心總是難免的。」我說。
「我能理解。」穆寒的聲音有些淒楚,我想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過世時留給他的傷痛。所謂情同此心,既是如此啊。
心念一閃,我記起那天在法式餐廳里見到他與中介公司的經理一起用餐的情景,便隨口問了一句︰「穆寒,你想過買房子的事嗎?」
「買房子?」穆寒有些納悶,轉而哈哈一笑,說︰「凌羽,你好心急啊!」
「心急?我怎麼心急了?」這下換成是我納悶了。
「還不心急?那天我剛對你說我們結婚吧,你就惦記著買房子的事了。」他又笑了起來。
我的臉一熱,心知是穆寒誤會我的意思了,趕緊申辯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話未說完,穆寒就接過去說︰「沒事兒,凌羽,真的,我听你說這話反而很高興呢。我會抽時間搜集一些地產資料的,你放心吧。」
我的臉更加熱了,心想他一定以為我其實跟當下社會上那些世故的女子沒有多少區別,心眼里忖度掂量的不過是男人們的房子、車子和票子。
可是,再去辯解也是多余的,只會越抹越黑。
原是想尋機問他和那個中介公司經理有何關聯的,這下倒不好提起了。我由著穆寒邊笑邊嘮叨關于房子的一些想法,不插嘴,也不甚用心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