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閉了嘴,不再堅持。他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當然知道我的脾氣,只要是我認定要做的事,沒有誰能拗得了。
天空浩遠,雲彩淡薄,山巒疊嶂,林木森森。無風嶺的景致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清新,朗闊。
我和穆寒回到房間,簡單做了些午飯填飽肚子,然後坐到臥室的落地窗前一邊喝茶一邊望著窗外。穆寒一直默然無語,若有所思,我則是因為疲乏而感到渾身無力,懶懶地倚靠在藤搖椅里。肋
「凌羽,」正當我眼皮發沉,似睡非睡的時候,穆寒抬頭看著我,呼喚了一聲。
「恩?」我盡力撐開眼瞼。
我們彼此凝視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開口說︰「我們相處了這麼久,你覺得我對你怎麼樣?」
他的問話好奇怪,我眨了幾眨眼楮,雖然頭是昏的,但心里明白地很。
「為什麼要這樣問?」我納悶地說。
對著穆寒那對黝黑深邃的眸子,我仿佛掉進了一個無底深淵,無法自持。
「你對我很好啊。」我答道。
「只是很好嗎?」他又問。
「是啊,不然,你還要我用無與倫比、空前絕後這些詞來形容?」我哧地一笑,心想穆寒啊穆寒,你想要我的表白就直說好了,沒必要這樣轉彎抹角的吧?
穆寒的臉依舊毫無表情,像被冬夜的風吹過一樣,寒氣逼人。鑊
我收攏起臉上的笑意,重新正色道︰「一定要我說嗎?」
他又凝神看了我片刻,唇角抽動了一下,搖搖頭。
「你只要記住我對你的好,就可以了。」他伸手把我的手握在掌心,我的手暖暖的,而他的手則跟他的臉色一樣,冷若冰霜。
我揮揮手,將乘隙而來的瞌睡蟲驅散開去。
「穆寒,你怎麼突然怪怪的?」我說,「到底要說什麼直說就是,別跟我打啞謎,好不好?」
他的目光流連在我的臉上身上,那目光很糾結也很怪異,令我渾身不自在。
這時,外面行車道上傳來一陣剎車聲,我起身憑窗眺望,一輛陌生的汽車停在鐵柵欄門外,從車上下來一個細瘦的男人,他探頭探腦地向錦廬張望,又舉起掛在頸子上的照相機朝花園內的警戒線拍照。
「喂,你是誰?你在干什麼?」我把頭伸出窗外朝那個人大喊。
穆寒也趕緊起身站到我的身旁。
「我是晚報的記者,有人給我們爆料說這里發現了尸體,是真的嗎?可以接受我的采訪,講一下具體情況嗎?」那個人把一個證件模樣的東西舉起來晃了晃,眯著眼楮對我說。
穆寒聞言立刻轉身大步奔下樓去。
隨後,我听到他大聲呵斥那個人,勒令他馬上離開,不然就要報警告他騷擾。
那個人又卡嚓卡嚓搶拍了幾張照片,這才頗為遺憾地駕車離去。
這可真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啊。我暗想。挖出尸體才不過幾個小時,媒體已經得到消息了。若是確定那具實體就是名聲響亮的韓子郁,那新聞豈不是要上頭條了?
我的心倏的一沉,猛然意識到,如果情況照此發展,可能不容我再執拗,真得做離開錦廬的打算了。
那個人走了,可穆寒卻沒有上樓來。
我等了一會兒,邁步下樓走到花園里左顧右盼。合歡樹下被黃色的警戒線包圍著,穆寒站在警戒線外,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樹下的那個土坑。
太陽毫無遮攔地照射下來,在穆寒的身後拖下一道長長的黑色影子。
合歡樹的枝葉緩緩搖曳著,將清雅的花香傳送到四面八方,哪怕是最輕微的呼吸,也能將香氣吸納到肺腑深處。
我走過去,和他並肩站著。
那個土坑經過警務人員的擴展挖掘,已經比穆寒和于焉挖得更寬,也更深了。坑里潮濕的泥土堆在旁邊,在陽光的烘烤下,水分蒸發殆盡,變得干燥而又松散,一絲細風拂過,便有些許塵埃飛揚起來。
我挽住穆寒的手臂,低聲說︰「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韓子郁就埋在錦廬的花園里,我們一直都在他的身旁走來走去,卻毫無察覺。」
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氣,許久,才啟齒吟誦了一段我未讀過的句子︰「請置我于心上如印記,請戴我于臂上如戳印,只因愛戀如死亡一般強大,嫉恨如陰間一般殘忍,所迸發出的光亮,是火焰的光亮,是耶和華的烈焰。」
「這是……」我疑惑地問。
「這是《聖經-雅歌》中的一段,我母親生病後經常呢喃念誦,听得多了,我也就記住了。」穆寒答道。
我點點頭,釋然的心旋即又沉悶起來。
「愛情與死亡一樣強大。當愛情不可得時,是不是要用死亡來收場呢?」我說。
他垂下眼楮在我的臉上掃了一遍,沒有解釋,唇邊浮起一抹似是而非又意味深長的笑意。
我還要繼續探究時,柵欄外遠遠閃過幾個人影,對著錦廬指指點點,還用手機偷偷地拍照。穆寒一眼瞥見,跑出門外,那幾個人發現了,其中兩三個急急躲到視線不能及的地方,其余的則滿不在乎地立在原地,只是稍加收斂地放下手機。
「這些人真無聊!」穆寒忿忿地說。
看著那些人仿佛看到了難得一遇的熱鬧似的興致勃勃的人,我也不禁心生厭惡。
無論如何,都應該對逝者懷有一份敬畏才是。
「穆寒,算了,別去理那些好事的人了。」我招呼穆寒回來,嘆息了一聲,「大概是錦廬挖出尸體的事情已經傳得滿城風雨了。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錦廬恐怕要有一段喧囂的日子了。」
穆寒緊抿著嘴唇,臉色簡直可以用猙獰可怖來形容了,他像獵狗一樣在門口來回踱著步,不時抬頭警覺地注視著外面仍意猶未盡的幾個人。
我暗暗心焦,提醒自己真的要盡早收拾東西,另尋住處了。
可是,要搬到哪里去呢?穆寒在城里的公寓,還是爸媽空置了很久的房子?
正想著,一輛越野車在大門前戛然而止。于烈跳下車,望了望遠處的那幾個好事之徒,聲音清脆地對我說︰「凌羽,收拾下東西,搬到我們家去住幾天吧。不然,你難得清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