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她抬起被淚水泡得略微紅腫的眼楮,幽幽地說道︰「他把青裳送到省城後,我不記得他主動提到過青裳或是她的孩子,以及青裳的那個男人。她媽媽也曾問過他,他要麼像沒听到一樣不搭腔,要麼被問得急了,恨恨地拋下一句,就當你沒生過那個女兒,忘了她吧。青裳的哥哥,原本就是個少言寡語的孩子,自那以後,就更不愛說話了。後來又瘋掉了,很少開口,開口也只是說些胡言亂語的瘋話。唉,這家人到底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肋
青裳的姨娘嘆息著,伸出枯干的手掌在臉上抹了抹,便又低著頭,抽起煙來。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對于焉說︰「其實,我覺得他什麼都不說才最奇怪,若是他回來後一提起青裳和她的男人就氣惱,就咒罵,那反而是正常的,是可以理解的。相反,他什麼都不說,也不願意別人提起,才說明這里面有問題,有他刻意隱瞞的秘密。」
于焉點頭表示接受我的想法。
「所以,我還是傾向于是青裳的哥哥出于某種原因殺死了韓子郁。」我接著說。
于焉沉默片刻,問道︰「那麼,青裳的死又是怎麼回事呢?你要記得我們是在一個反鎖的密室里找到她的尸體的,難道說她是自殺?」
這次輪到我點頭表示接受他的想法了。
把所有的線索連接起來,我覺得自己已經能夠拼湊出當年的情景了。鑊
我把自己的猜測又給于焉講了一遍︰「青裳應該是和她哥哥一起掩埋了韓子郁的尸體,然後她讓哥哥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那樣回到念城,自己則把孩子放到睡蓮池邊,因為她知道你的父母回到那里散步,他們會發現孩子。也許,作為母親,她可能當時就躲在那附近,直到看見你的父母把孩子抱走,才放心地回到錦廬的閣樓里,把自己反鎖在里面,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于焉沒有反駁,惟青裳的姨娘在吐了幾口濃煙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凡事都講個證據,可現如今是死無對證啊。」
我與于焉面面相覷,一時無言以對。
的確,所有這些都不過是我們的推測而已,即便所有的脈絡都說得通,可我們沒有證據。
歲月的塵煙已經將所有的痕跡都模糊了,我們如何才能撥開迷霧,看到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呢?
正在我和于焉陷入迷惘,心緒煩亂的時候,站在門口沉思許久的于烈回過頭,清晰地說︰「回到省城,我要做個DNA測試。」
于焉走過去,擁著她的肩膀說︰「我陪你一起去。」
于烈拉著他的手,來到青裳姨娘的身邊,說︰「姨婆,我先回省城去了,等到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再回來看你,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啊。」
老婦人仰頭看著于烈,晦暗的眼中閃出一絲亮光,她點頭說道︰「去吧,好孩子。」
就這樣,我們三個人告別了老婦人,重新坐上車,按原路駛回省城。
我再無睡意,坐在後座上,不時從後面窺視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于烈。
于烈幾乎不說話,一路緊抿著嘴唇,微皺著眉。
我知道她的心情一定非常不平靜,來的時候她從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份,回去的時候,她的身世已經被顛覆,成了另一對素未謀面的男女的孩子。
于焉也不是偷眼看看于烈的表情,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當越野車駛上高速路的時候,于焉像是想起了什麼,他指著于烈前面的儲物箱說︰「于烈,那里面有份文件,是爸爸留下的遺囑,我一直沒有拆開,你看一下。」
于烈轉頭認真地看著他,說︰「這合適嗎?」
我一下子感覺到她內心的酸澀,當她得知自己與于家沒有血緣關系的時候,那種失落和困惑準是像刀子一樣,戳得她滿心傷痛。
于焉眉頭一聳,厲聲說︰「這叫什麼話,你看那文件夾上爸爸特意標注了,要我們倆同時打開的。」
于烈這才伸手打開儲物箱,從里面拿出一個文件夾,果然,文件夾上清楚地寫著︰需于焉和于烈一同啟封。
于烈小心地撕開封口,從里面抽出一疊文件,後面的幾頁都是一些物品清單,最上面的一頁則是一張言簡意賅的遺屬,內容很簡單,就是交代說于家的所有財產,包括于家的老宅,于家的藏書以及古舊家具等等,都歸于焉和于烈的孩子所有,在他們的孩子沒有出生前,上述財產由于焉和于烈監管,但不得出/售或贈與他人。
于烈把遺囑讀了一遍,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看于焉,又轉頭看了看我。
「爸爸這是什麼意思啊?」她納悶地說。
我也覺得這份遺囑怪怪的,想來想去仍然模不著頭腦。
不料,于焉卻嘿嘿笑了。他的笑讓我和于烈一頭霧水,齊齊把目光投到他的臉上。
「我們家老爺子絕對是個明眼人,」于焉說道,「我現在算是明白他為什麼執意要搬去療養院住了。其實他早就看出我和于烈的感情非比尋常了,並且我想他是樂見其成的,所以,他把我們兩個留在家里,就是給我們更多的空間去發展那份感情。爸爸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你認為爸爸老早就發現我們在相愛了嗎?」于烈的臉頰不自覺地紅了,雖然那個疼愛她的老人已經過世,但她還是感到羞愧,無法坦然面對自己一度以為不倫的戀情。
這是我也恍然大悟,深深佩服于家老爺子的智謀,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用心為自己深愛的孩子籌劃,用一篇遺囑為兩個互相愛著孩子排除羈絆。他偏不說把財產留給于焉和于烈,卻要留給他們的孩子,言外之意已經非常明顯,他已經默認了于焉和于烈的感情,希望他們結為連理,生下孩子,而那個孩子才是遺囑的真正繼承人。
老爺子繞了一大圈,無非是要于焉和于烈能夠得到幸福,生活得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