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沉,我靠在欄桿上,回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仿佛幾天的時間,便跨越了時空的阻隔,回到三十年前。
只是物是人非,錦廬依舊在,青裳和韓子郁之間的恩怨卻已成殤。
正感慨著,于烈過來叫我︰「凌羽,吃飯了。」肋
我收攏起飛散的思緒,走到廚房,于烈的動作很快,只不過半個鐘頭的光景,她已經做了幾樣精致的小菜,還有一大碗菜菩頭湯。
「快吃飯,快吃飯,我快餓瘋了。」于焉搶著給每個人盛飯,然後,自顧自坐下來,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我也有些餓了,便也埋頭大口吃飯。
于烈卻似乎沒什麼胃口,只舀了一小碗菜菩頭湯慢條斯理地喝著。
「我爸媽訂好機票,後天就可以回來了。」我說。
「哦?那好啊,他們一定想你了。」于焉邊往嘴里夾菜邊咕噥著說。
我瞟了一眼于烈,她若有所思地用筷子撥弄著飯粒,好像沒有听到我的話。
其實,我也有些心不在焉,畢竟上次和媽媽通話時,她還在為爸爸的夢話煩惱,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是否有所改變,也不知道當面對青裳的尸體時,爸爸會做有什麼樣的表現,而那表現在媽媽看來,會否又是另一番的心靈折磨。
雖然我也相信以媽媽的睿智,她不至于跟一具枯干的尸體較勁,但她會跟自己的自尊心較勁。一直以來,媽媽都是以一副高雅明麗世事通達的氣度示人的,而這份氣度也讓她眼神睥晲自信滿滿。只是當建立在自信之上的那份睥晲被意外的發現所擊潰時,她已一無所有。鑊
若換了是我,也會惶惶不安吧。我很為媽媽擔心,卻又不知如何幫她。
只能等到他們回來再察言觀色了。我暗暗打定主意。
「明天,我打算去公安局,做個DNA測試。」于烈抬起頭,看了看于焉。
于焉馬上點頭說︰「好的,我陪你一起去。」
于烈默然無語,怔了怔,隨即低下頭繼續喝她的湯。
吃過飯,我們三個人又在回廊下喝了一會兒,便各自回臥室休息。
我在書桌前坐下來,打開電腦,檢查劇本創作的進度,這幾日紛擾太多,工作落下了很多。
四周很安靜,並且氣氛也很恬適安逸,不似錦廬那樣總是充滿陰森和詭異。
整理了一下思路,我開始在鍵盤上劈里啪啦地敲打,逐漸進入創作狀態。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窗外偶爾會傳來夜鳥的啼叫聲,而繞過庭院的那股溪流所發出的潺潺之聲,也在不經意的側耳之間,听得格外分明。
正當我專注于腦海里的劇情及各色虛構人物的勾心斗角時,于焉忽然出現在我的身後,他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問︰「半夜三更的,你想干什麼?」
他把食指豎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太大聲。
「于烈,又夢游了。」他回身指了指樓下。
我趕緊起身探頭去看,果然一個身影穿過回廊和庭院,直奔大門口而去。
我一眼看出那身影就是于烈,只是這一次,她沒有穿長長的披風,提著那盞紙燈籠。
于焉說完便急步跟了出去,我也連忙尾隨而至。
「你不覺得奇怪嗎?」我悄悄對于焉說,「她的打扮跟以前大不相同呢。」
于焉皺起眉,歪著頭琢磨了一會兒,又搖搖頭,說︰「是有些奇怪。」
我們倆盡量把腳步放得很輕很輕,並與于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而于烈則按照以前她夢游時的路徑,徑直朝錦廬走去。
當走到錦廬的大門口時,她對著大門上那兩道封條發了一會兒呆,繼而轉過鐵柵欄門,來到錦廬後面牆角處,那里有一塊碩大的岩石,突起于石壁之上,于烈動作輕盈地縱身一竄,便將手臂搭在了岩石上,接著一借力,便蕩進了錦廬的花園,穩穩地站在柵欄旁的一個廢棄的石墩上。
我終于明白為什麼每次大門都是鎖得好好的,可于烈仍能來去自由了。
我和于焉互相對視了一眼,問他︰「你以前就知道她是怎麼進錦廬的,是吧?」
他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地眨巴了幾下眼楮。
我們並沒有跟著于烈進入花園,而是隔著鐵遮攔的空隙,看著她在里面的一舉一動。
于烈一如從前那樣,走到藤蘿架下,徘徊了片刻,又轉到合歡樹旁,那里仍然被黃色警戒線包圍著,她站在線外,目不轉楮地看著那個土坑,那里曾經埋著一個令她興致盎然的藝術家,並且那個藝術家極有可能就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又仰起頭,看著錦廬二樓的那扇緊閉的落地窗。青裳一直都在落地窗正上方的閣樓里,從未離開。
沒有月光,我看不清于烈的面部表情,但我能感受到那份濃濃的很傷感,為于烈,為青裳,也為韓子郁。
或許,于烈夢游的原因正是源于這份與生俱來的傷痛吧。即使她那時尚在襁褓中,尚不諳世事,但那份傷感,一定通過母親無助的哭泣傳導給她,從此留在她的潛意識里,並不時發作。
于烈收回視線,緩慢地在花園里踱了幾步,然後,動作熟練地從原路跳出錦廬的鐵柵欄,沿著草叢間的小徑往回走。
我和于焉一聲不響地跟在她的後面。
不多時,睡蓮池橫亙在眼前。
天空中現出一團迷蒙的光,月亮正努力掙扎著自雲層的後面露出臉來。
睡蓮池的水面放射出于烈的影子,她蹲,伸手撫弄著一朵閉合了的蓮花。我記起她醉後將蓮花連根拔起,把花瓣塞進嘴巴大嚼的情景,急忙靠近了些,打算趁她故態復萌時,搶先制止她。
誰知在我離于烈還有幾步遠的時候,驀然听到一陣幽幽的說話聲︰「凌羽,你放心,我沒有喝醉,不會再吃蓮花瓣了。」
我不禁大吃一驚,身後的于焉也驚得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于烈,你,你沒有夢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