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背著行囊,走在蜿蜒曲折的石徑上,采幾朵野花編個花環戴在頭上,或是赤了腳,趟過湍急的溪流。肋
我拍了很多照片,每到一個足以挽留我讓我落腳的地方,我便把那些照片發到網上,為此,我特意建了一個博客,把一路的行程感受三言兩語的寫下來,附上照片,貼到博客上。起初不過是給爸爸媽媽和于烈于焉報平安的,沒想到,不久之後,竟然得到更多陌生人的關注,紛紛留言,希望能夠跟著我的足跡,看得更多,走得更遠。
這意外的收獲,為我寂寞的旅程增添了一抹亮色,我不再孤單,反而越走越自信,越走越舒暢。爸爸媽媽都為我高興,于焉和于烈更是羨慕不已,但高興和羨慕之余,他們也會不時詢問,走了這麼久了,什麼時候回家啊?
我沒有回答。並不是不願意說,而是不能說。
回家,那里要有個等著你的人,有一盞為你亮著的燈。回家才有意義。不然,我寧肯不停地走,走在沒有盡頭的路上。
我的羅盤上只有一個方向,向西,繼續向西,山漸漸高起,河漸漸遼闊。人煙也漸漸稀少。
秋夏之交的時候,我沿著川藏線穿越西藏的大森林。遮天蔽日漫無邊際的蒼黑色林莽腫,輕若流蘇的淡綠色松蘿在枝干間飄飛如簾。夜晚,當我在巨石露宿時,耳畔響起虎嘯獅吼般的陣陣松濤,驚懼之余,亦是滿懷激動。鑊
都市里那些灌了滿耳的汽車轟鳴聲,與松濤比起來,真是最令人不堪的噪音。人類把自己禁錮在鋼筋混凝土的森林里,卻忘了真正的森林到底是什麼模樣。
太可悲了,不是嗎?
清晨,我被早起的鳥兒叫醒,那些叫不出名字看不見蹤影的鳥兒,自顧自婉轉啁啾,並不因我一個外人的到來,而改變了腔調。
我告訴于焉,在我露營的地方有一只鳥兒在高高的枝頭築巢,每隔半小時它便飛回來,然後接著飛出去。它的翅膀展開來有一米多長,叫起來的聲音就像號角。他立刻說出那種鳥的名字,並說那是很多愛鳥人畢生渴望一見的鳥類精靈。我能得見,竟是莫大的榮幸。
在往前,橫斷山脈的高壑深谷間,我看到許多的木頭房子,居住在那里的人們還保持著傳統的生活方式,捕獵,游牧,每個人的話都不多,可說的每一句都很真誠。
在碧水澄澈的錯高湖畔,秋意正濃,山野恍如被一塊紅黃綠交織的地毯所覆蓋,呈現出大自然所能展示的至純之美。我在佇立在湖畔,眺望著秋葉婆娑中時隱時現的寺廟殿宇,以及迎風飄揚的經幡,心頭郁積的煩悶和塵垢都被滌蕩得干干淨淨。
那一天,我在博客里留下一句話︰雖說心無雜念,但要忘記仍然很不容易。
隨後,我搭乘一輛為部隊運送補給的貨車進入那片西天的淨土,來到拉薩,當巍峨的布達拉宮出現在眼前時,我忽然明白人們為什麼不辭辛苦磕著長頭向它禮拜,它的確值得你駐足仰視,心潮澎湃。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天堂,每個人都在窮極一生向那個天堂進發。
天高雲淡,在這個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我卻失去了方向。
我走進一座座被濃重的藏香氣息和誦經之聲所籠罩的古老寺院,與那些面目各異神采飛揚的貼金塑像擦肩而過,轉經筒在我的指端飛旋,把我的祈禱帶向遙遠的虛空。
當我無意間走過一個尼姑庵的回廊時,坐在回廊下日影里的一個轉動經輪的老人招手叫我,她的臉上布滿了黑黝黝的皺紋,一雙眯縫著的眼楮卻是晶瑩閃亮,透出難以言喻的智慧光芒。
她請我品嘗酥油茶以及糌粑,慢條斯理地告訴我她是自幼出家的尼姑,一輩子都住在這座寺廟里,如今已有八十多歲的高齡。
我听到她口中不時喃喃自語,像是在念誦經文,又像是在講述一些我听不懂的奇聞軼事。
等我打算起身道別時,她拉住我的是手,凝神望著我說︰「姑娘,你知道嗎?你的第三只眼楮,是很敏銳的,你過去看到或听到過什麼嗎?」
我搖搖頭,隨即腦海里劃過在錦廬見到的一幕幕場景,便又猶豫著點了點頭。
老尼姑淡然一笑,眼眸愈發熠熠生輝。
「你相信過去嗎?」她又問。
這次我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但我一直做得不夠好。」我喟然嘆息。
「不,我認為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相信你的眼楮,你的第三只眼,它會告訴你一切。」
老尼姑從自己的腕上取下一串念珠遞到我的是手里。
她又念誦了一番我听不懂的話語,才低聲說︰「這個念珠跟了幾十年,現在送給你吧。它會給你帶來更大的力量,幫助你看清那些被迷霧掩蓋的事情的本質。記住,即使你的第三只眼楮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你也要听從心靈的召喚,走在先世的土地上。否則,你會錯失去更多的東西。」
「為什麼?」我吃了一驚。難道說老尼姑听到了我的禱告,所以才現身給我指點的。
她把那串念珠繞在我的腕上,並托起我的手指看著那枚你中有我戒指,說︰「不久前,我曾經看到一個男子也戴著一枚像這樣的戒指,他在殿宇前徘徊,滿臉淒惶。我對他說若有什麼心事可以對佛祖講,他搖著頭,說所有支撐他生命的基石都崩潰了,剩下的只有無邊苦海,就算是佛祖也度不了他。」
我的心砰然而動,連忙追問那個戴著同樣戒指的男子後來怎樣,去了哪里。
老尼姑不緊不慢地回答︰「我告訴他既然前面只剩下無邊苦海,何必強渡,只消回頭便好,回頭既是岸。但他是個執迷的人,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走出內心的魔障。也許一年半載,也許一生一世……」
我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流淌下來。
老尼姑用她那雙粗糙的手幫我抹去淚水,又是淡然一笑︰「可你不同,你有第三只眼楮,你不會執迷不悟。所以,只管向前走吧。」
我點點頭,心中重新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