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錯覺吧?我想。我的眼病又加重了。我繼續模索前行。終于,走到長沙發旁,模到我的手提袋,打開袋子,找到眼藥水,仰頭滴兩滴在眼角。然後,閉上眼,靜靜地等著藥水滲透進眼球的每條毛細血管。舒服了。再睜開眼時,眼前的一切又都輪廓清晰了。我還在想著那個紙燈籠,雖說懷疑,但終究難抑好奇心,跑去打開門。院子里,靜謐的月光傾瀉在曲徑和雕花欄桿間,在地面勾勒出一幅紛繁迷亂的圖畫。夜風從遙遠的山谷吹來,掠過合歡樹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那是粉扇的嘆息吧。我想。「人有時候只想獨自靜靜地呆一會兒。悲傷也成享受。」這是史鐵生在他的《合歡樹》中寫的一句話。當年讀時,心頭便升起一種莫名的感傷。在此時此景中再仔細思忖,反而生出些許默契。人生,在百轉千回之後,能夠沉澱下來的總是最初的記憶。再難觸模到了,才會哀傷,才會將追思轉化為慰藉靈魂的享受吧。那棵合歡樹開花時,母親已經不在了。我更加深切地理解了史鐵生的心境。而對穆寒,則是滿腔濃濃的憐愛。忽然很期待看到合歡樹開花的情景,看到那些絲絲縷縷的花瓣在月光里飛舞。而那個紙燈籠,會不會竟是另一個期待花開的人,耐不住急切的心情,趁著夜深前來探視呢?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詭譎的故事,關于蒼茫無邊的暗夜以及紛飛如羽的合歡花……權且把它列為我的下一部作品吧。雖然已是春末夏初,但夜風仍涼透衣裳,令我兩條露在外面的手臂上生出一層雞皮疙瘩。我側耳傾听那風聲,更綿軟,更悠長,完全不似之前我在樓上听到的那種令人驚悚的轟鳴之聲。難道昨晚的風力更大些嗎?我很疑惑,因為昨晚沒有出門到外面驗證一下,所以,我不能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遠眺中又能看見附近那幢房子里有輝煌的燈光,以及隨風隱約傳來的音樂聲。我能想象出那些沉醉在燈紅酒綠中的人們的表情,在我的筆下,描寫過數次那樣的場面,看過的人都說沒有夜夜笙歌經歷的人是不會寫得如此傳神生動的。我暗笑,不承認也不否認,隨別人去憑空揣測,增加我的神秘感豈不更好。「你,乍看上去好像很熱鬧很嘻哈的樣子,其實是一個疏離于人群內心很孤獨的人。」這是穆寒在我們剛認識不久時對我的評判。「啊,我受傷了!」我听了,作勢捂住胸口喊痛。「怎麼了?」穆寒不解地問。「听到這樣一針見血的議論,我能不受傷嗎?」回答時我雖然笑著,心其實在隱隱作痛。他是真的懂我。我想,並為這樣的心領神會而深深感動。「好可愛。」穆寒說這話時的柔婉表情令我的眼角倏的濕潤了。不知道為什麼,和穆寒在一起的時候,我的眼淚似乎特別豐盈,經常不請自來。或許是穆寒總能在不經意間踫觸到我心靈中最敏感的部位吧。坐在書桌前,我很想給穆寒打電話,跟他說說我的眼楮,月光,合歡樹,還有紙燈籠……但抬眼看一下壁上的掛鐘,時間太晚了,穆寒應該已經睡熟了。我不能打擾他,只好點燃一枝香煙,讓沸騰的思念化做裊裊的青煙,慢慢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