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邊開玩笑一邊手挽手走下樓。「知道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嗎?」他說。「不知道,是什麼?」我問。穆寒打開他上樓前放在餐廳里的一個外賣袋子,從里面拿出一個漂亮的圓漆盒。「我新近發現一家日本料理店做的食物味道還不錯,就去訂了一套頂級壽司,你嘗嘗看怎麼樣。」他說著打開漆盒。盒子里整齊地排列著一卷卷用海苔包裹的米飯,米飯上依次碼放了粉色的甜蝦、米黃色的貝柱、白色的烏賊肉、橙紅色的魚籽,旁邊還有紅色的金槍魚和三文魚片翻卷而成的花朵,以及裝飾在花蕊上的一點沙拉醬,周圍則以黃色的糖姜片、紫蘇葉子和綠芥末點綴,打眼一看,真是五彩繽紛,美不勝收。「哇!太精致了,我覺得把它們放到嘴里咀嚼簡直就是犯罪啊!」我忍不住嘖嘖稱嘆。「哈哈,別矜持了。再精致的美食也是為了滿足口月復之欲的,快點開動吧。」穆寒拉著我在餐桌旁坐下來。我們一邊蘸著醬汁品嘗壽司,一邊輕聲細語地聊天。我給穆寒講自己筆下的一個人物被我編排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死法,他大笑,說︰「也就是你這個古靈精怪的腦袋瓜兒才想得出。」然後,他給我講剛剛了結的一個案子,原告與被告白天對簿公堂,晚上仍然同居一室,問他們原因,答復說官司是公事,同居是私事,兩不相干。我听了也不禁大笑,說︰「這麼高的境界,真是讓人無話可說了。」吃完壽司,穆寒又起身泡了兩杯綠茶。看著那些綠瑩瑩的茶葉在沸水中根根直立,再慢慢展開,將一杯透明的清水暈染成碧玉般的顏色,我們忽又沉默了,半晌無語。空氣中飄蕩著一絲合歡花的香芬,若有若無的,在身前背後繚繞。「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樓上走廊盡頭那幅油畫中的碎臉嗎?我知道她的名字了。」我打破靜寂對穆寒說︰「哦?她叫什麼?」「青裳。」穆寒的眉峰一凜,端著茶杯的手指微微翹起,不自覺地拍打著玻璃杯壁。「你,听說過這個名字嗎?」我問。他沒有吭聲,兩片厚實的嘴唇緊抿著,形成一道晦澀的弧線。過了一會兒,他抬眼望著我,語氣平緩地說︰「你是怎麼知道的?是于烈告訴你的嗎?」我搖搖頭,說︰「是我媽媽從那些油畫的碎片中認出來的。青裳和我媽媽曾經是情同姐妹的好朋友。」「情同姐妹?那她一定知道青裳的情況了,有沒有說青裳現在在哪里?」穆寒接著問。我又搖搖頭,遺憾地說︰「我媽媽已經有三十年沒見過青裳的面了。當年青裳離開時什麼也沒說,所以,我媽媽也不知道她的下落。」穆寒的目光變暗了,嘴巴歙合了兩下,不再提問。「你知道青裳這個名字的含義嗎?」我自顧自地說︰「《古今注》中有一句‘欲蠲人之忿,則贈以青裳’,意思是說要防止他人怨忿則宜以合歡相送。青裳就是合歡花的意思。是不是很有趣?」穆寒點點頭︰「沒想到合歡還有這麼雅致的別稱,的確很有趣。」他的眼神越發暗淡,我猜也許是他對這個話題的興趣不大,便也打住話頭。兩個人重新低下頭默然無聲地品茶。房間里,綠茶飄散出的濃郁氣息竟將合歡花的淡香淹沒了,再深切的呼吸,也捕捉不到它的芳蹤了。我禁不住輕聲嘆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