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還有個哥哥啊。」老婦人晃了晃腦袋,臉上黑褐色的皮膚僵硬地糾結在一起,「姑娘,你有婆家了嗎?」她又問.
于烈的臉色倏忽一變,輕輕搖了搖頭。我心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連忙插話道︰「阿婆,您知道青裳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現在?我不知道。」老婦人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嘆息著說︰「唉,青裳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命苦的孩子,這一晃快三十年了,她的孩子也應該有你們這麼大了。」
「你是說,青裳已經結婚了?」于烈像是發現了救命稻草,趕緊抓住不放。
「女人家哪有不嫁人的?」老婦人斜睨著于烈,不屑地說︰「何況青裳的面貌生得那麼端正,心眼又好,一定會嫁個如意郎君的。」她的眼神里有一道異樣的光亮在流閃,語氣中更透出某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麼,青裳這些年有沒有回來過?」我試探著問。
「回來做什麼?」老婦人翻起白眼瞪著我,「她爸媽都死了,哥哥瘋瘋癲癲的,她回來又能怎麼樣?徒增煩惱罷了。換了我,我也不會回來的,走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納」
我默然點頭,覺得老婦人的話說得不無道理。
「那您知道青裳嫁給誰了嗎?」一旁的于烈有些坐不住了,來到念城後的所見所聞與她當初的設想相去甚遠,更不消說她所希冀的那一幕溫馨恩愛的情景了。
老婦人「咯咯」咳了幾聲,並不搭腔。
「您對她有救命之恩,她結婚做新娘子,生孩子做媽媽,都應該讓您知道,讓您為她高興才對啊。」于烈索性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老婦人的臉色愈發暗沉,甚或隱隱藏著一抹慍怒。她伸手拿過自己的煙桿,裝滿煙絲,劃個火柴點燃,然後,又吧嗒吧嗒地抽起煙來。
于烈看了看我,用目光詢問我該怎麼辦,我則無可奈何地聳聳肩羔。
過了好一會兒,老婦人都在一聲不吭地抽著煙,腰背彎曲得像一張弓。
「阿婆,」我怯怯地說,「我們在哪兒能找到青裳的哥哥呢?」
「他一個瘋子,你們找他干嗎?」老婦人抬起頭,目光犀利。
「我們想問問他,看他知不知道青裳的情況。」
「他已經瘋得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還能記得他妹子?」老婦人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
「我听說他偶爾也有清醒的日子,不是還可以打些短工嗎?」于烈插了一句。
「那是幾年前了,如今可是越發瘋得不成樣子了,每天胡言亂語,衣不蔽體,總是像有人要捉他似的,東躲西藏的,想要找到他可不容易。」老婦人的嘴角又耷拉成向下的弧形。
我和于烈真的是大失所望了。
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苦澀的茶湯刺激著我的咽喉,繼而一路滑向更深的胸腑間。
「阿婆,我們特意趕到念城來,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回去,您幫幫忙,看在我母親與青裳的情分上,給我們想個法子吧。」我站起身,低聲下氣地央求。
老婦人把自己的兩條腿盤起來,坐進木椅里。她那只拿著煙桿的手顫顫巍巍的,不住地抖動。許久,她長吁了一口氣,說︰「法子倒是有一個,或許在那個地方你們會踫到他,不過,還要看你們兩個有沒有膽子去。」
「什麼法子?在哪里?」于烈趕緊追問。
「青裳的爸媽就葬在那邊的土丘上,她哥哥經常會在半夜里到他爸媽的墳前去,有時大哭一場,有時靠著墓碑睡一覺。我怕他挨餓受凍,就時常把一些應季的衣服和吃食放到他爸媽的墳前,他看見了,以為是他爸媽給他準備的,會放心地把食物吃掉把衣服穿走。」老婦人慢條斯理地回答。
「您是說墳地?」我問。
「是。」
「半夜里?」
「沒錯。」
我探頭朝門開外望去,灰色的層雲擋住了太陽的光,也使綠蔭覆蓋的土丘顯得更加陰氣森森。
老婦人順著我的視線也朝土丘的方向看,她的眼角緩緩滲出一條**的水線,沿著皮膚的紋路,流到腮邊。「可憐啊,原本是個多厚道老實的孩子,怎麼就瘋了呢?」她伸出骨節嶙峋的手掌在臉上抹了一把,眼淚沒了,但沉重的哀慟仍然深深地鐫刻在她的皺紋里。
望著面前這位悲戚的老人,我和于烈也不禁黯然神傷。而從她的淚痕中,我看出她的話發自真心,並非故意捉弄我們。
「好,阿婆,我們去。」于烈言詞懇切地說。
我用眼神示意于烈,讓她不要急于做出決定,但她不理我,緊緊握著老婦人的手,似乎想把自己手掌的溫暖傳達到老人家的心里去。
「如果你們想好了,夜里真的要去墳地,就先到我這里來吧,我要準備個包裹,包幾件衣服和充饑的東西,麻煩你們替我放到青裳父母的墳前。我的腿腳走路越來越不靈便了,上次去就跌了一跤,到現在膝蓋還痛呢。」老婦人的眼眶里又騰起一層水霧,「等我死了,怕是再沒人能照顧他了。他可怎麼活哦!」
我也被老人的話語感染了,心頭陡然生起一股勇氣,大聲說︰「阿婆,我們一定去幫您把包裹放好,放心吧。」
老婦人裂開嘴嘿嘿地笑了,露出稀稀落落被煙燻得又黑又黃的牙齒。
當我們走出紙扎鋪,走進北城門時,天空中層雲已散盡,旭日當頭照,陽光一股腦把整個念城都抱在了懷里,每一條街道每一座宅院每一扇開啟的窗或緊鎖的門,都透出暖洋洋的氣息。
我和于烈慢悠悠地沿著街道閑逛。
「接下來我們去哪里?」我一邊吃剛買的零食一邊問于烈。
于烈沒有吱聲,她仰著頭,目光渙散地停駐在街邊那些白牆黑瓦的老房子上,似乎在想心事。
「于烈。」我提高嗓門叫了一聲。
「哦?」她恍然驚覺,掉轉視線看著我。
「在想什麼?」我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心里堵的慌,郁悶,不舒服。」她用手反復摩娑著胸口,皺起眉頭說。
「那我們直接回客棧休息吧。」我說。
于烈搖搖頭,說︰「不用,我們到處走走,沒準兒還能在哪個不起眼的角落踫上青裳的哥哥呢。」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不舒服的癥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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