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著,雖然因為過去二十四小時的筋骨勞頓,很累,但穆寒的話更讓我神經緊張。穆寒則睡得很沉,唇角不時漾起一絲細微的顫動,發出幾聲模糊的囈語。
我不想讓自己的輾轉反側擾了穆寒的清夢,便輕手輕腳地起身拿著手機走出臥室的門。走廊里亮著一盞光線暗淡的小燈,朦朧中,將悠長陡立的牆壁映得越發森冷陰鶩。走近些,那幅懸掛在走廊盡頭的油畫顯出與白日里完全不同的色彩與意境,而那些組成青裳面龐的碎片也仿佛能夠自動組合一樣,我側臉一瞟,她便活月兌月兌地顯現出來了。肋
我站在油畫前,只覺得她那雙清澈的眸子此時竟泛起些許淒惻的漣漪,將周圍的氣息也被連帶著變得壓抑而凝滯起來。
青裳。我默念著這個久違的名字,想起于烈說過的話,眷戀令花魂常駐,眷戀也會讓人的靈魂徘徊不去。青裳,你到底是在眷戀什麼呢?
一陣低回的嗚咽聲從房間的某個角落似有似無地飄來,我伸長耳朵細听,又像是從窗戶外面傳來的風掠過樹梢時發出的鳴響。
我長吁了一口氣,一邊走下樓梯一邊撳下手機號碼。
樓下客廳的吊頂琉璃花燈的開關就在樓梯口,媽媽在話筒里說「凌羽,你怎麼這麼晚打電話」時,我剛好按下開關,客廳里霎時亮如白晝。
我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一道縫兒,抬眼往外看。鑊
月光慘淡,花園里一片昏蒙。藤蘿架下的石桌石椅都像是用炭筆勾勒的一幅素描畫,陰影散亂,光怪陸離。
「你還不睡嗎?」媽媽好像在吃東西,嘴巴里面咕咕噥噥的,吐字不太清楚。
「在吃飯嗎?」我看了一眼壁上的鐘,巴黎那邊已經過了吃晚餐的時間。
「不是,今天你爸爸有個聚餐會。下午我一個人閑著無聊就去逛街,有些累了,不想做飯,就在中餐館吃了碗面。回來的時候買了一盒藍莓,這會兒我正坐著吃藍梅看中央四套的海外頻道呢。」媽媽答道。
「哦,媽媽,我也好想吃藍莓啊。」我羨慕地說。
媽媽听了,嘻嘻笑著答道︰「好啊,那就打個飛的來巴黎吧,我給你留著。」
「好啊,可是今天不行,太晚了。媽媽一個人享用吧。」我咂著嘴,把吞咽口水的聲音弄得很大,媽媽听了又笑起來,心情顯然很舒暢。
「今天我還在一家舊貨店里淘到一件非常別致的小玩意兒!」媽媽興奮地說。
「是什麼?」我好奇地問。
「一枚用紅珊瑚和綠松石瓖嵌的銀孔雀胸針。
「有什麼特別嗎?」
「設計很精巧的,不僅把紅珊瑚和綠松石的顏色搭配得美侖美奐,而且扣在衣領上那只孔雀的尾翼就會怦然舒展開來,像孔雀開屏一樣。收起來放進盒子里,孔雀的尾巴又會自然收攏,連孔雀的眼楮都會閉起來,仿佛睡著了一般。」
「這麼有趣啊,那個設計師真是太有創意了。」
「對了,說到這個胸針的設計師還真不是一般人,舊貨店的那個白胡子老店主特意給我介紹說,那個設計師也是華裔,曾經是享譽首飾設計界的一位著名女設計師,好多歐洲的貴族皇室成員和電影明星都以佩帶她設計的首飾為榮呢。」
「真的嗎?」听到這兒,我的心不禁一動。
「可不?我發現的這枚胸針一直被店主當作鎮店之寶的。他本不想出手,但經不起我軟磨硬泡,再加上那枚胸針跟我的臉型氣質實在很相配,才同意轉讓給我了。雖說價錢有些高得讓我肉痛,還是值得的。」媽媽說。
那不過是商家欲擒故縱的生意經罷了。我暗想,接口問道︰「知道那個設計師的名字嗎?」
「據老板說叫JacquelineMu。她設計的首飾都會刻上J-M字樣,那是她的標志。」
「哦?JacquelineMu?」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看到過,在哪兒呢?我歪著頭想了又想,啊,對了,在穆寒文件箱的那份舊文件上,那兩個簽名中的一個好像就是JacquelineMu。是同一個人嗎?我不禁皺起眉,滿月復疑惑。
「你知道這個名字嗎?」媽媽听出我的詫異,也追問了一句。
「不知道。」我搖搖頭。
「我也不熟悉,畢竟推崇她的都是所謂的上流社會人士。」媽媽話里的味道酸溜溜的,像尚未成熟的藍莓。
隨即媽媽便轉換話題問道︰「這麼晚打電話有事嗎?」
「恩……」我遲疑了片刻。
「有什麼不好說的?」
「也沒什麼,就是穆寒,他想跟我結婚。」我囁嚅著說。
「哦?是真的嗎?」媽媽的聲調一下子提高了,有些驚訝,有些欣喜,還有些說不清的復雜情緒。
「恩,他說找個時間去巴黎見你和爸爸。」
「好啊,讓他來吧,我也很期待見到他呢。」媽媽的話音未落,忽又嘆了口氣,說︰「唉,我的女兒也要出嫁了嗎?」
「老媽,你不會是不舍得我嫁出去吧?我記得你可是一直急著要把我嫁出去的呀。」
「唉,不是不舍得,是舍不得啊!」媽媽又長嘆一聲,那一聲嘆息傳入耳中,我的眼楮立刻潮濕了。
「媽媽……」我低喚著,胸口悶悶的,喘息沉重。
「不過,女兒能找個好歸宿是所有母親的心願。媽媽為你高興。」
停了半晌,媽媽又說︰「雖說你有自己喜歡的工作,衣食無憂,但是嫁個好男人才有好家庭,而好的家庭才是女人最堅實的依靠。」
「是,我明白,就像媽媽和爸爸那樣,幸福的典範。」
「幸福的典範?」媽媽重復了一遍,語氣怪怪的,甚或還摻著幾許不屑。這讓我大感意外。我總覺得夫唱婦隨,相敬如賓,所有那些形容恩愛夫婦的詞語放在爸爸媽媽身上都再恰當不過。並且,媽媽一向是謹言慎行的,特別是涉及她和爸爸的私生活部分,始終保持著某種令人欣羨的神秘氣息。而那種別樣的氣息愈發讓旁人欣羨不已。
可今天是怎麼了,媽媽好像有些積郁的不滿想要發泄似的,是我和穆寒的事對她有所觸動,還是發生過什麼事讓媽媽心生憤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