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難為你了。」我由衷地說。
于焉苦笑了一下,輕聲說︰「為了自己的妹妹,怎麼做都是應該的。」
听了這句話,我的心頭怦然一熱,所有因他隱瞞實情而生出的不滿都消散了。
「這麼說,那天夜里我在睡蓮池畔遇到你時,你並不是在觀鳥,而是為了掩飾,故意擋在我面前的,對吧?」肋
于焉又苦笑了一下,悶哼了一聲。
忽而心念一閃,我問︰「可上一次我一直追到你們家門外,並沒有看見你啊,我敲門時,你那睡意朦朧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呀?」
「當然不是裝的,上次我睡前忘了打開開關,所以不知道于烈跑出去了,你來敲門時,我睡得正香呢。」他答道。
「原來是這樣。」我把杯中最後的幾滴牛女乃全都倒進嘴巴里。
「于烈對我說她小的時候經過錦廬時,曾經听到里面傳出呼喚孩子的聲音,這事你也知道吧?」我說。
于焉不動聲色地看著我,從他的神情中我能揣摩到一些不安和憂慮。
「你是覺得很無稽,不願意相信還是覺得很詭異,害怕于烈說的話是真的?」我接著問道。
于焉仍舊緘默不語。
我猜想兩種可能都有,他既覺得無稽又害怕真有其事。站在他的立場上,無論于烈的話屬于哪種情況,出于對妹妹的保護,他能做的就只有讓她遠離錦廬。鑊
但他能管得住她的人,卻管不住她的心,她一次次被潛意識中的某種感覺所召喚,一次次在夢境中尋找那個感覺的源頭。
錦廬和于烈之間到底存在著什麼樣的聯系呢?
我不禁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于焉卻不容我多想,他站起身毫不客氣地說︰「凌羽,天馬上就要亮了,于烈起床很早的,我不想讓她看到你,更不想費一番口舌來解釋夜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以,與其編瞎話騙她,不如不讓她看到你的好。你還是趕緊回錦廬去吧。」
我覺得他的話盡管生硬,卻也不無道理。
「那麼,下次再看到于烈出現在錦廬的花園里,我該怎麼辦呢?」我走到大門口,回頭問道。
于焉面無表情地說︰「就當什麼都沒看見好了。該做事做事,該睡覺睡覺。」
「可那是于烈啊,我關心她並不比你少多少的。」我固執地站在門口,盯著于焉說。
于焉的臉終于現出一絲暖色,他伸出兩只大手用力拍在我的肩膀上︰「我明白,謝謝你,凌羽。所以我才會說,很高興能夠認識你——Nicetomeetyou。」
我莞爾一笑,說︰「Metoo。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請盡管說,千萬別讓我這樣無能為力的干著急。」
「放心吧,不會少麻煩你這個好事佬的。」他也微笑了,緊繃的臉頰變得松弛了。
「好事佬?哈,你說我是好事佬嗎?」我還想和他拌幾句嘴,突然听到樓上發出一些聲響,趕緊抽身跑了出去。
于焉隨即合攏了那兩扇大木門,我沿著行車道快步往錦廬走。
夏天的早晨天亮得很快,此時時間還早,但整個山谷的景色已經清晰地呈現出來。
遠處的山坡上,林木蔥蘢,花團錦簇,空氣中,蕩漾著鮮花和女敕草的清香,呼吸間,令人心曠神怡。忽而,一聲清麗的鳥啼劃破了晨光中山谷的寂寥,隨後,郎闊的天邊飛來一個龐大的鳥群,墨羽萬點,絡繹不絕。在經過我頭頂的上方時,發出一陣鳴叫聲,嘈雜而又熱烈,仿佛在為某件難以決絕的事情爭論不休。
睡蓮池畔,夜里于烈站過的地方,還能看見兩個清晰的腳印。而浮于水面上的睡蓮剛剛展開嬌女敕的花瓣,露出鵝黃色的花蕊,花蕊邊更有幾顆小小的露珠,像眼淚一樣晶瑩剔透地閃著光。
「唉……」我似乎又听到于烈那一聲哀怨的嘆息。
面對著一池碧水,于烈的夢境里會出現什麼樣的影像呢?她的那一聲嘆息又是為何而發呢?錦廬以及通向錦廬的這條小徑,她在夢里來來回回走了無數次,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應一直牽引著她呢?
一連串的問號在我的腦海里飛馳而過,令我應接不暇。
我是一個好奇心很強凡事愛問個為什麼的人,但卻從來都不是一個解決問題的高手。
而隨著處事經驗日益加深,我發現好多問題的答案其實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往往苦苦追索不得要領,然而靜待其變,等到時機成熟時,謎底便自然而然地呈現出來了。
推開錦廬的鐵藝雕花大門,吱扭,那種帶著幾分慵懶的金屬摩擦聲,使周圍的寂靜更悠遠了,也使我油然憶想起第一次走進錦廬的情景,正是這一聲吱扭,讓我心生繾綣之情,不由自主地被眼前這所老舊的房子所吸引,從而一步步沉溺于那些匪夷所思的情境中。
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呢?我不知道,但心中又生出一些莫名的期冀,期冀那些不可預知的事情,是個令人唏噓難忘的故事。
我環視著空落落的花園,紫藤蘿下依舊是幽暗的日影,合歡樹上的絨絨花纓鋪展得如火如荼,而錦廬的青瓦屋頂上有一只藍色頭頸橘色肚月復的小鳥正在不慌不忙地梳理著自己的羽毛,即使我走進花園時發出嚓嚓的聲響,也沒有妨礙到它。
是那只在合歡樹的枝葉間唱過歌的白喉磯鶇嗎?
我在藤蘿架下的石桌旁坐下來,以手托腮,凝神望著那只鳥兒。
它的動作輕盈而又富有節奏,仿佛是為完成某種儀式而跳起的舞蹈,細細的爪子配合著小而尖的喙,恰如一雙靈巧的手,一遍一遍掠過它的後背、前胸以及尾巴,把那些顏色艷麗的羽毛整理得十分光潤亮澤。過了好一會兒,它才把周身都打扮停當,或也有些累了,蹲子,伏在一片屋瓦上,微閉著眼楮打瞌睡。
我看著看著,倦意也不期而至,忍不住枕著手臂,睡著了。
過去的這個夜晚,也實在夠我受的,先是做惡夢,後來又是于烈的夢游,我幾乎沒有安穩地睡過覺,整個身心都疲累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