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一的每句話都讓心比天高的方登月心驚肉跳,沒想到這麼一張輝煌美好的藍圖竟會從天而降,那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欣喜,讓方登月極度興奮之余又如同夢幻。
方登月雖然心中早已迫不急待,臉上卻裝得無所謂,談談地說︰「讓我考慮考慮。」接著又調侃地問︰「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得想想你憑什麼白白扔給我一只火腿,這麼做你能有什麼好處?」
張雪一用尖尖的牙在方登月的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天底下的確沒有坐享其成的好事,所以用心用腦用眼楮入股的同時,還得添加點利比多做潤滑劑。」說著哈哈大笑,笑得又嫵媚又放蕩。
方登月臉上勉強擠出了一點笑紋兒,心里卻窩火地大罵︰「這是他娘的什麼女人?真要是長出根蔥來,整個地球都容不下她!拿我當什麼了?雞?還是鴨?」
利比多是性激素。張雪一開玩笑說添點利比多,有點影射性服務,難怪方登月會如此惱火。但盡管怒火中燒,卻不敢怒發沖冠,為了那張藍圖,為了那只火腿,有時也得學學韓信,受得了胯下之辱。
腦子里開著小岔兒,冷不丁一個橫穿馬路的中年婦女竄到了車前頭,方登月猛一腳急剎車,雪天路滑,車溜出去足有一米才停住,車頭已經貼在女人的身上,方登月嚇出了一身冷汗,從車窗探出頭去大罵︰「你丫瞎啦?找死!」
驚魂未定的女人半張著嘴,呆不嘰嘰地僵在那兒,兩眼直不愣 地盯著方登月的臉,方登月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看什麼看?還不快走!鄉巴佬。」
滿口京腔京韻的方登月並非北京土著,不過來京城的年頭多了,站穩了腳跟,混出了三分人樣兒,就自以為有資格罵那些外地來的倒霉蛋們是鄉巴佬了。
が方登月出生在廣西柳州郊區的一座小縣城,父親清清苦苦地當了一輩子小學里的教書匠,母親是位家庭婦女。方登月是家里四個孩子中的老疙瘩,又是唯一的男孩。父母辛辛苦苦一輩子,唯一的心願,就是要培養兒子上大學。
兒子考上高中的時候,老父親問兒子有什麼宏圖大志,方登月想也沒想,回答說︰「學考古。」老父親連連搖頭說︰「刨祖宗墳的事情,不好整。」方登月又想了想說︰「那就學中文吧,將來當教授,在大學教書。」老父親點點頭說︰「我兒有出息。」
方登月沒有辜負老父親的期望,也沒有辜負「方登月」這個豪氣沖天的名字。以全省文科狀元的優異成績考上京城的名牌大學,成了小縣城名噪一時的天才少年,但全家人除了旗開得勝的喜悅之外,更多的是囊中羞澀的辛酸。
為了給狀元湊學費,父親賣掉了家里的三間老屋,看著父親爬上剛租賃的土房給屋頂抹灰,方登月哭了。父親蹲在矮矮的土房上出言豪邁,「哭什麼!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只要我兒有出息,有志氣,老爹我這輩子就算沒白活,哪怕立馬死了,也能閉眼了!」
為了省錢,方登月大學四年中沒回過一次家,別的同學大都在寒暑假回去與家人團聚,方登月卻總是留在京城,每天舉著個紙牌子站在超市門口,尋求做家教的機會。夏日驕陽似火,冬天寒風割面,方登月從來沒覺得委屈,支撐著他苦度十六年寒窗生活的信念只有一個——改變命運。
校園里漂亮的、家境好的女孩兒,一個個眼楮長在頭頂,寒酸的小城狀元根本入不了她們的視野,而那些從小地方來的,其貌不揚的柴禾妞們又根本入不了方登月的眼。看著同宿舍的公子哥鐵皮煙盒定期更換地挽著不同的美眉在校園里蕩來蕩去,方登月心底暗自泣血,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娶個百里挑一的漂亮女人做老婆。從此真的一心讀書,不問風月,四年之間,落下一個苦行僧的雅號。
方登月大學畢業後分配到柳州市的一所中學做語文教員。
當時方登月的老父親已經癌癥晚期,在那間矮矮的土屋中臥床不起。當方登月時隔四年之久,風塵僕僕地趕回來的時候,一輩子都沒哭過的老爺子流下了兩行熱淚,他拉著愁眉不展的兒子,氣若游絲︰「時耶!命耶!命有八升難求一斗。」
此後的幾天,老人家一直不說一句話,直到臨終的時候才又開了口︰「兒呀,不管怎麼說,你比爹強,你現在是中學老師了。爹知足。」方登月知道父親的這句話里包含著太多的失望和太多的無奈。
料理完父親的後事,方登月沒有去那家中學報到,在家里住了十多天,就辭別母親去了深圳。據他所知,他的大學同學中有好幾個都去了這座南方的新興城市,傳說中,那里遍地都是咸魚翻身、一夜暴富的機會。
き方登月在深圳苦苦掙扎了三四年,前後換了足有七八種工作。走門入戶地推銷過洗發水和減肥香皂,穿上厚厚的人造毛皮扮成大熊貓去做活廣告……後來經一個同學介紹,找到了一份專業還算著邊的差事,在一家小報當了一名娛訊記者兼文字編輯。
沿襲香港人的習慣,這里的人把娛訊記者們稱之為狗仔隊,這麼叫的含義有兩重,一是說他們像狗追骨頭一樣討厭,一是說他們必須像狗追骨頭似的,才能真的追上那根骨頭。
一年的試用期,薪水不多,除了租房子吃飯和一些日常必要的零用之外,方登月每月最多能給廣西的老娘寄五十塊。惟一讓方登月慶幸的是頂頭上司對他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