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對彭賽賽的到來不怎麼歡迎,一見面就不咸不酸地說︰「喲,九天仙女下凡塵了?我們這可是十八層地獄,連點陽光都見不著!嗯,你的心髒沒毛病吧,要是心髒不好,最好隨身備個氧氣袋,這個鬼地方呆長了,比高原反應還厲害!」
彭賽賽一聲不吭地干活。
來了新人,小周就像是收了徒弟的師傅,要麼就大模大樣地往椅子上一坐,翹起個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染指甲,要麼就喋喋不休地對彭賽賽吆三喝四。
「喂,你們家沒有洗衣機呀!就這麼幾個按鈕都不會用?」
「喂,把床單疊小點,你在病房沒見過單子疊的是什麼樣嗎?」
「快點,點完了數兒,把登記表填好。別填錯了,數目對不上,可要自己包賠喲!」
有人看不過去,搶白小周說︰「大伙都是干活掙錢養家糊口,誰都不容易,你剛來的時候誰這麼對待過你呀?殺人不過頭點地!」
小周嘴角掛起一絲冷笑說︰「狗拿耗子!」
小周並沒因此有稍許的收斂。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小周把飯盆往桌子上 的一放,對彭賽賽說︰「把我的飯打回來,我不吃扁豆,別的菜什麼全成!」
彭賽賽沒理她,拿起自己的飯盒朝外走。沒想到小周一步躥了過來,扯住彭賽賽的袖口,大聲罵道︰「你這個不識相的玩藝兒!你聾啦?告訴你!別在我面前裝三孫子。」
彭賽賽冷冷地說︰「你要干什麼?別欺人太甚!」
小周說︰「欺負的就是你!下三爛!」
「你罵誰?把話說清楚!」
小周大笑起來︰「還有什麼不清楚的?整個醫院誰不知道?上夜班賣婬,懷了野種,切了子宮。跟這種人一個屋子里呆著,惡心!」
彭賽賽臉色鐵青,一顆受辱的心幾乎支離,她愣了幾分鐘,扔下飯盒,月兌下白衣,從地下室走了出去。
お彭賽賽渾渾噩噩地走到醫院外的大街上,臉上帶著慘淡的微笑。
這個世界真美,可藍天白雲之下,高樓大廈之間,竟沒有一寸空間能做彭賽賽的立身之地。
她又一次想起了吳紅芳,感嘆她的命運,佩服她的勇氣,當層層重壓把人絞榨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吳紅芳給自己尋找了一個更廣闊更輕松的去處。
逃遁永遠是弱者的本能,但逃遁也需要過人的勇氣。想到死,彭賽賽的雙腳軟了起來。她恐懼地自問︰「真到了那樣的地步嗎?」
她無目的地往前走著,然後在街心公園的一條長椅上坐了下來。
超負荷的痛苦讓彭賽賽變得空白而遲頓,所有的神經都麻木了。
天忽地陰了,不一會兒,老大的雨點透過密密層層的樹葉,劈里叭啦地砸了下來,接著,雨點連接成密集的雨網。
彭賽賽坐在雨中,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
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兒舉著一把橙黃的雨傘,故意踩著水坑兒一跳一蹦地跑了過來,走近彭賽賽的時候,他放慢了腳步,大聲對彭賽賽說︰「阿姨,你沒事吧?為什麼淋著?我送你去回家吧。」
回家?如今的彭賽賽還有家嗎?她的家到底在哪兒?
彭賽賽抬起頭,看見一張圓圓的小臉和一雙黑亮的眼楮,她不忍拒絕孩子的好意,站起身,躲到了孩子的傘下。
當他們共撐著一把傘從那條林蔭路走出來的時候,彭賽賽覺得喉間變得火辣辣的,水珠不斷從臉上流淌下來,涼的是雨,熱的是淚。
か彭賽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她知道這個時候方登月還沒下班,她想趁這個時候回去洗個澡,再拿幾件換洗的衣服。
房門打開了,迎面站著兩個陌生人,一個中年女人,一個孩子。
「你是誰?」彭賽賽面無表情地質問。
「你是誰?」女人一臉的寵辱不驚,不卑不亢地反問。
女人反客為主的態度讓彭賽賽惱火,怒氣和委屈同時在心上漫過,自已才離家不幾天,竟然連最後的領地都已經被別人侵佔了。
「你們到底是誰?」彭賽賽說著話,甩掉腳上被雨水浸濕的鞋,找了一雙拖鞋換上。
女人指了指電話說︰「你還是自己去問方登月吧,他會告訴你怎麼回事。」說著話走進廚房,把浸泡在鋁盆里的竹筍翻洗了一過,又換上新水。
看那女人悠閑自如得像個主婦,彭賽賽反倒不知所措了。
一個已經破碎的家,誰愛住進來,誰就住進來吧。
一個毫無心肝的男人,誰愛拿去,誰就拿去吧。
彭賽賽以最快的速度洗了澡,穿好衣服從浴室中走了出來。那女人正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從廚房里走了出來,不冷不熱地對彭賽賽說︰「淋了雨,喝碗姜湯吧。」
俗語說︰「揚手不打笑臉人。」女人的好意讓原本想興師問罪的彭賽賽軟了下來。
當彭賽賽無言地坐進沙發,小口啜著姜湯的時候,女人突然說︰「我叫余立兒,是方登月初戀的女朋友。」
彭賽賽沒想到突然冒出來的外地女人竟是丈夫的初戀情人,更沒想到這個女人會如此坦率地直言相告。
女人的出現,進一步證實了這個家庭的虛幻,七年的相處,從一開始便有無數的秘密和欺騙。但這一切,對已經心灰意冷的彭賽賽來說,全都無足輕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