え余立兒在車站昏迷之後送到急救站,搶救五天後病逝,終年三十九歲零七個月。
處理完余立兒的後事,方登月最發愁的是如何安排余小粵。
余立兒至死都沒說出余小粵是方登月的兒子,讓方登月困惑之余又松了一口氣。他竭力把血緣親情壓在心底的最深處,是因為他實在沒有公開這個事實的勇氣。
余立兒遠在廣西的老母和弟弟趕來之前,方登月已決定讓他們把孩子帶回去,他可以給他們一筆錢,然後每個月再給他們一點資助,窮困鄉村的生活費用不高,每月能有一千塊錢的進項,就已經算是吃穿不愁的富裕戶了。
那孩子從母親去世之後一下子長大並蒼老了,一天到晚不說一句話,忽然有一天晚上,那孩子抱著方登月那張上大學時老土的照片走進方登月的房里,站在床前問︰「你就是這個人嗎?」
方登月看著從前的那個自己,沒有回答。
孩子又說︰「這個人是我爸爸!」
方登月的心格 一下,他盯著小粵那雙細長的眼楮,那雙眼楮里流動著十一歲孩子不應該有的深沉的憂郁,就像一片月光下幽藍的海域,正等待暴風雨來臨時的咆哮。
這一刻,方登月突然從孩子那對烏黑的瞳孔里看到蹲在土房屋頂抹灰補漏的老父親,看到父親一臉的皺紋和兩行縱橫的老淚……看到深圳那間堆滿青蔑和竹席的小屋,看到毗鄰著報社的那家賣雲吞的大排檔……
這一刻,方登月也徹底明白了余立兒的苦心,這個倔強的女人之所以始終不肯對方登月說出小粵就是他的兒子,是因為她從重見方登月的一刻,就洞曉了對方內心的猶豫,或者說從當年認識方登月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看出方登月全部的自私和懦弱。
她一個人承受了全部的苦難,始終默默無語,是為了盡量不給方登月添麻煩,也是為了不讓小粵听到那聲絕情的「不」,她要為兒子保留下對父親的最後期望。
粵是月的諧音,小粵就是方登月的兒子!
方登月緊緊地抱住瘦小干枯的兒子,淚如泉涌。
ぉ彭賽賽安全歸來的消息是關自雲打電話告訴方登月的。與此同時,彭賽賽也得知了余立兒病逝的消息,發了一番兔死狐哀、生死無常的感嘆,又著實地慶幸自己逃離了死亡的陰霾,接著竟又替雖然有父親卻成了孤兒的小粵愁悵不平。
彭賽賽安然無恙讓方登月懸著的一顆心暫時有了著落,不然,逼死妻子的惡名將讓他的良心一生一世不得安寧。但他沒勇氣去四合院看望彭賽賽,四面楚歌的狀態不但讓他憂心忡忡,而且讓他變得前所未有的猶疑和膽怯。
離婚的事也拖了下來,兩個人誰都沒有再提起,一是因為彭賽賽的母親正在重病中,不能拿這樣的事情雪上加霜。二是因為方登月如今的處境每況愈下,彭賽賽就是再恨方登月,也不忍在這樣的時候落井下石。
方登月被太多的煩惱和憂慮纏繞著,擠壓著,心緒繚亂,變得前所未有的焦躁、狂亂,夜里失眠合不上眼,白天如同夢游,神情怔忡。
听說方登月要留下那個婚前的私生子,張雪一一臉的冰冷,她懶得和方登月談論有關孩子的話題,只是一門心思地促成和香港老板的那筆大生意。
生意倒是沒費什麼力氣就談成了,對方許諾的條件十分優厚,粗算下來,最後能拿到的回扣至少有六位數。談判過于順暢,反讓一向處事小心的方登月心存疑惑。張雪一卻一臉的的不以為然,垂著眼皮,用指甲鉗精心地修剪著長長的紅指甲,不咸不淡地說︰「你有病呀,怎麼這麼多疑?人家那麼大的公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真要是出了漏子,有我海天公司給你撐著。」
張雪一的傲慢激怒了方登月,他從鼻子里哼出了一聲惡氣,摔摔打打地大叫︰「你他媽的說得輕巧,你撐著?你算什麼東西?真要是被人套走一百多萬,誰也別想推月兌干系,到時候一塊折進去!一塊完蛋!」
張雪一啪的一聲丟下指甲鉗,雙眉立豎,指著方登月的鼻子喝斥道︰「方登月,你把嘴給我擦干淨點,這兒是我的家!沒你撒野的份兒!真沒見過你這麼狼心狗肺的東西,沒有我張雪一,就憑你一個窮旮旯的鄉巴佬,早就讓人家擠成了一泡狗屎了!」
兩個人撕破了臉破口對罵,成了勢不兩立的仇人。
幾天之後,合同上有個小條目需要和對方進一步磋商,增加補充協議,電話接連不斷地打到對方的公司,卻一直找不到對方老板。秘書一會說老板太忙沒有時間,一會又說老板去歐洲考察,要三個月之後才能回來。這一下,方登月真的沉不住氣了,像是一下子掉進了暗無天日的無底洞。硬著頭皮去找張雪一,張雪一卻冷笑著對他說︰「這是你們兩家公司的事,別來煩我。」那一瞬間,方登月殺了張雪一的心都有。
お為了照顧母親的病,也為了永遠離開醫院那塊讓人傷心的是非之地,彭賽賽決定辭職。為了這件事,她和關自雲商量了很久。
關自雲開始不太同意,覺得彭賽賽這麼做有點意氣用事,可彭賽賽說︰「我實在不想在那個環境里呆下去。我想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哪怕辛苦些也願意。」
「你真的舍得打碎鐵飯碗?」關自雲問。
「你還不是一樣?出版社編輯的位置,讓多少人羨慕,你還不是說扔就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