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還能想什麼呢？就算是站在這凌絕頂上，耳邊仿佛還有淒厲之聲傳來，每天都要有成百上千這樣的慘呼響徹四野。觀戰台她早已不忍踏足，可就算是這絕頂峭壁之上，她還能承受多久？
「絲虞……」
突如其來的叫喚給了冷絲虞不小的驚嚇。現在最閑的當屬她和他兩人了吧？他才能每次都最先找到她。「你也看不下去那場面了，是嗎？」
「什麼？」閻絕殤對她的問題沒有立刻反應過來，但她的樣子卻讓他皺緊了眉頭。
「絲虞，那天師父究竟和你說了什麼？和你說完後，他便不辭而別，而你也變得不太對勁。」
冷絲虞沒有回頭，她的眼楮仍然向下望著，就像是要將那層層雲霧瞧出個洞來似的，好讓她看清雲下的秘密。「你說，如果有那麼一個人，只要她願意，這場仗便可以結束了。修羅會退兵，甚至可以有全新的生活希望。而三界的無辜子民也可以回復他們安寧的生活。那麼，她是不是應該去做？」
她說得越多，閻絕殤的心沉得越深。他再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冷絲虞的雙肩將她轉過來面對他，「听著絲虞，這是一場戰爭，不是普通的打斗，不可能靠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改變的。就算你有小魄，你的法力也高不過冷伯伯冷伯母，高不過現在在戰場上的那些人，他們都做不到的事，你更不可能做到！」
「這是閣老所言，你連你師父之言都不相信了嗎？」
「果然是師父說了什麼讓你如此……不是我不相信師父，就算有這麼一個人，也不可能是你……」
「好，這些我們暫且不管。你師父說你天資聰穎，年紀輕輕早已修得上乘法力，你一定看得出，即使沒有用法力，我是不是自己會發光？」
閻絕殤抓著冷絲虞肩膀的雙手頓時加重了力道，眼中劃過一絲異樣，雖然很快，卻仍舊沒有被冷絲虞錯過。「你會不會發光和這場大戰有什麼關系？」
「你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我答案，有沒有關系，聰明如你，難道還感覺不到嗎？你師父一直都未出過差錯，這次也不例外。三界對修羅確實不公，修羅界會開戰不過是為了月兌離同黑暗為伴的日子，他們需要自己的太陽……只要我做得到，世代的恩恩怨怨就可以永遠結束了，從此以後，無論是三界還是阿修羅界都不用面對戰爭，不是很好嗎？」
「絲虞你這是……」
「你知道嗎？自我懂事起，我便覺得每個人的生命都有他們必須存在的理由，所以不管是誰都沒有資格輕易地剝奪他人的生命，為什麼我不喜歡殺戮，便在于此。但戰爭一來，已經葬送了多少無辜？難道真要等修羅滅了三界或是三界滅了修羅才可以完結嗎？這對任何一方都不公平……」
「對他們不公平，對你就公平嗎？對我公平嗎？就算你不在乎我，那你爹娘呢？你也不在乎了嗎？」讓她去的代價是什麼，他真的不敢想。
冷絲虞心中一怔，看著他，不自覺地柔軟了下來。她，怎麼可能，不在乎他呢？「絕殤，雖然我從來沒有說過，可是，你在水榭同我說的話，我都記得……不止記得，知道你是龍佩的主人，我很歡喜。我很想做你的新娘，不過現在是不行了……」
「為什麼不行？你爹娘都在，我爹也在，等一下，等一下我們就成親！」
冷絲虞搖頭，她如何能忍心呢？冷絲虞拿出她從未離身的鳳佩，「我把這個留給你，你說得對，夫妻應該是因為相愛才結合，而不是靠這些死物。再為鳳佩找一個好主人，希望那個女子是你真心愛著的，它的主人便由你來決定，我相信你的眼光，紫蝶也跟了我很久，我舍不得將它托付給旁人，只有你了，紫蝶在我死後就會回到鳳佩里的。還有小魄……」冷絲虞這幾日都沒將小魄帶在身邊，但小魄一定能察覺到她的心事。小魄，她究竟要怎麼安排它？
冷絲虞硬把鳳佩塞到閻絕殤的掌心中，閻絕殤乘機緊緊握住她的手，生怕他一松，她便會消失不見……「絲虞，失去了你，要我上哪去再為鳳佩找主人？你要我怎麼甘心就這樣喝你錯過？答應我，別做傻事，我們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一定還有！你舍不得紫蝶，紫蝶一定也舍不得你。你的小魄，除了你沒人可以管得住它，你舍得丟下它被人爭來奪去的嗎？多想想它們，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我……」
「他們一定會明白的，至于你我……和你相識的這一個多月，我不算有什麼遺憾了。」除了嫁給他。「絕殤，我希望你可以記得我，但不要帶著悲傷去回憶，我更寧願留給你的是快樂，別讓我後悔在你的生命中出現過。」
「絲虞……」
冷絲虞看著他，終于情難自禁，靠進他的懷里，「活了一千六百多年，或許我的存在就是為了此時。而能在生命結束之前讓我遇到你，亦是對我的恩賞，卻也是你的不幸……如果每個人可以為自己做選擇，我只想做個普通的女子，和你一起幸福完結。」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握緊不知何時已在她手中的小魄，趴在閻絕殤的肩頭，能讓她任性的時間總是短暫的。
閻絕殤牢牢環住懷中人的腰身，真想就這麼圈著她一輩子！可妄想始終是妄想，無論他摟得多牢固，依然阻止不了懷中人慢慢地消失。直到他只能環住自己的雙臂，心中的哀傷再也抑制不住地滴落頰邊，「絲虞……」
長時間的法力消耗，水蓮心早已有些吃不消，但戰場之上凶險萬分，她不願讓他人擔心，尤其是她的丈夫。水蓮心只好硬撐著，使用千水凝冰術解決掉包圍她的修羅兵團。豈料，他們越殺，圍上來的卻越多。冷寒霜的陣法無法起到將修羅分流而誅之效，她的臉色又煞白了幾分。
「啊——」
「心兒！」
水蓮心終于體力不支，背後不慎挨了一劍，血流不止。冷寒謙見狀焦急萬分，怎奈自己亦月兌不得身，無法去到水蓮心身邊。冷寒霜顧慮自己親嫂安危，被逼撤去布陣。陣法一撤，戰場再次恢復清明，冷寒霜所率三界先鋒就此暴露，皆被團團圍住，進退不得。等不及她有下一步指令，原本整齊劃一，木頭人般的修羅主力軍隊毫無預兆地朝他們襲去。冷寒霜大感不妙，忙喊︰「撤退！」天帝被此此突變弄慌了神，愣在當場。幸得閻問天反應迅速，立即帶上一隊人馬幫他們清出道來方便後撤。
水蓮心背部受傷使她的攻擊遲緩不少，冷寒謙與冷寒霜都極力地要靠向她，但修羅人數眾多，明明簡短的路途竟有如咫尺天涯。忽然，水蓮心周遭的修羅兵馬被彈開得老遠，頓時無人能向前半步。局勢的大逆轉令水蓮心始終緊繃的神經得以松弛，差點站不住，多虧冷寒霜趕到身旁扶住了她，「嫂子，你沒事吧？」
水蓮心搖搖頭，表示自己並無大礙。抬眼望向擋在她身前的她的救兵。這個氣息她太熟識了，正因太熟才更擔心！來之前就對自己保證絕不管戰爭之事，可現在呢？「絲虞，你答應過我什麼？！這不是能讓你亂來的地方！快回去！」
「娘，我不會有事的，放心。姑姑，帶我娘先走。」冷絲虞只單手輕輕推送，修羅卻再進不得半步，反而連連後退。冷寒霜心中微微詫異，本想同水蓮心再勸，看到她堅定的眼神，話到嘴邊怎麼也出不了聲，護住水蓮心撤回觀戰台。此時，閻問天已攻入冷寒謙身邊，助他安全回營。
待三界隊伍紛紛退守後，冷絲虞再無顧慮，將冰魄寒光劍插入地中，合小魄與自己之力結起靈罩，整個三界軍隊都在靈罩的保護之中，修羅兵馬根本無法沖破，一踫到罩壁便被極強的靈力彈開十多丈遠。
冷寒霜心中的詫異更甚，從不知道那個愛拉著她衣袖叫姑姑的冷絲虞已有如此高深的法力，只她一人就擋住修羅的千軍萬馬？！不可置信的又何止冷寒霜一人，皇帝、魔尊、天帝，三界上上下下有誰能想到，這個看似天真無慮的小姑娘，居然會是在緊要關頭救他們的人？！或許現在眾人能明白，天山聖仙會找她單獨作陪。更會好奇，那天他們兩人究竟說了什麼？是不是他們的談話，讓這個從來不理會戰事的姑娘突然出手？
冷絲虞漸漸收手，目光落在立在面前的冰魄寒光劍上。「小魄，爹娘的安全就交給你了。」小魄閃著急促的亮光，似在反對什麼，「要是你保護不好他們，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听到此，小魄無法與她爭辯，停止了閃爍。冷絲虞回頭望向觀戰台，閻絕殤不知何時已站在那兒。冷絲虞逼迫自己忘掉那份不舍，決絕地轉頭，這一轉，結束了他們的最後相見。右手輕輕一揮，除了小魄，什麼都沒有留下。
閻絕殤隨著冷絲虞的消失，腳不自覺地往前邁步，可惜，這一步阻止不了她的決定，握著鳳佩的手緊得咯咯作響。水蓮心不經意間看到鳳佩竟在閻絕殤手里，頓時抓住他的手臂質問︰「為什麼鳳佩會在你手上？絲虞，絲虞去哪兒了？她要做什麼？」
「冷伯母……」
水蓮心越想越覺得有問題，絲虞早就不上觀戰台了，她最不喜歡戰爭，怎麼會突然到戰場中去？就算是擔心自己的安危，救了她絲虞就該和自己回來，可她竟主動留下斷後？現在人從戰場上消失，也不見回來，肯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鳳佩為什麼會在你手里？」
「是絲虞給我的……」
「好端端的她給你鳳佩做什麼？她有事瞞著我對不對？絕殤，你告訴我。」
「絕殤，你知道什麼都說出來，別讓你冷伯母擔心，絲虞如此單闖太危險，你該攔著點。」閻問天不禁怪到兒子頭上，兩個年輕人的心思他們這些長輩自然看在眼里，就等著辦婚禮了！他可不想成親前出什麼差錯！
「攔不住的。」閻絕殤仿佛喃喃自語一般，「絲虞說她是為了阿修羅界的光明而生的，修羅界苦苦等待他們的太陽數千萬年，已經太久太久了，絲虞不忍心再讓他們等下去，所以她就去……」
水蓮心連退數步，幸有冷寒謙讓她依靠住，「什麼叫為了阿修羅界的光明而生？她是我生的，是我的女兒，和別的有什麼關系？她出生的時候就自帶光源，我便擔心她會和別的孩子不同……不行，我要把她找回來！她絕不能做傻事！」
冷寒謙卻攔住了她，「心兒，已經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她是我們的女兒啊！」
「我知道，你當我忍心嗎？絲虞一直都是我們的寶貝女兒！可是，我們的女兒果然長大了啊……」冷寒謙右手聚力凝成法球，襲向他們頭頂上的靈罩，可靈罩受到重擊並不一星半點的損傷。冷寒謙笑得悲涼，「絲虞結的靈罩修羅闖不進來，不過我們也出不去……她早就算好不讓我們有機會阻止她……」這麼些年，他們疏忽了女兒法力精進的速度。
容不得再多想，天邊驟然傳出一聲巨響，隨後耀眼的光芒由遠及近，刺得人睜不開雙目。待到時過境遷五彩祥雲籠蓋大地，修羅身上的戾氣消散了，他們的眼神不再是凶煞，竟生出一絲絲光明與溫暖……阿修羅界的軍隊收回了鬼蜮的惡靈，一列列地從戰場上離開。三界之眾見到此景，幾乎懷疑自己的眼楮出了問題，目瞪口呆地傻愣在原地。
「是絲虞……」話音剛落，冷寒霜立刻回了神，意識到剛剛說了什麼，轉向她的哥哥嫂嫂，暗暗後悔將心中所想就這麼月兌口而出。
直至阿修羅界全部撤離，冰魄寒光劍猶如完成了它的使命，從插著的土地中飛起，沖入雲霄，無影無蹤，靈罩亦隨之褪去……
「不——！」水蓮心再也承受不住，淚水像斷了線的珠串一般顆顆滑落。
最意想不到的是，鳳佩的元神紫蝶並沒有飛回玉佩中。反之，閻絕殤手中的鳳佩正逐漸地化作細沙，從他的指縫中溜走……連紫蝶都不願再跟著旁人了呢！冷絲虞安排好了一切，卻也料不到這番結局。
或許，就是那時候開始，幻宮的少宮主變得風流成性，流連花叢。但即使如此，閻絕殤的心卻是越來越硬，因為這世上沒有第二個冷絲虞了。他從未放棄尋找小魄和鳳佩，連閻問天都認為龍佩既然安在鳳佩不可能化為烏有。閻絕殤的心中仍然存了份希望。
「主上！不好了！主上！」
突如其來的喊聲打斷了閻絕殤的回憶，來人是他吩咐照顧魅兒的戀舞，「出什麼事了？」
「主上，夫人不見了！」
閻絕殤從石上跳下，「不是讓你們照顧好夫人，醒了立即來報的嗎？怎麼會不見了？」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她快哭了，主上從沒這麼凶過，「今日一早奴婢便和慕歌打好水去房間替夫人擦身，可到了床邊才發現夫人不見了，無殤宮四處找過都沒有。」
自那晚，水魅兒已經沉睡了三日，就算她現在醒了，能跑到哪去？紫蝶被解開封印回到她身上，他只有靠藍蝶感應了……等等，紫蝶……她會不會……閻絕殤靈光一閃，拔腿就向無殤宮後的水榭奔去……
絲念亭——名字都改了，她緩步走進曾經熟悉的水榭，水榭前那銀河落九天似的瀑布，一點都沒變。一醒來，發現自己在幻宮，她就想來看一看，看看這她與他初識的地方。他能不能重新在這，找到她？
「絲虞……」閻絕殤的叫喚聲極輕，連他的腳步都不敢有聲響，只怕驚擾了眼前這夢中似曾相識的背影……
雖然極輕極輕，還是喚得她一怔。多少年？她有多少年沒听過這個名字？真高興呢！還能听到他這麼喚她……嘴角的弧度慢慢擴大，轉身，不願再留給他背影，這個她最最不舍的男人啊——「絕殤，我回來了……」
「絲虞！」閻絕殤一把抱住了她。回來了啊！他為這一句話已經等了一千年！總算是等到了。
「當初離去之時想不到還會有再見的日子。」
「想必你我姻緣早就注定，我閻絕殤這輩子只能有一位妻子，便是冷絲虞，你只有再回來陪著我。」
冷絲虞笑了，笑得燦爛，更笑得魅惑。上一輩子她選擇了自己該完成的所謂使命，而這一世她是該為自己好好活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