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州府城方圓十多里,佔地廣大城高牆厚,乃是西北道入口第一城,也是西北第一商業大埠,貿易繁榮,人口眾多。
寧瓔進城後問清府衙所在,並沒有急著前往,而是找了家客棧先行住了下來。她身上文書浸濕毀壞,卻是住不得官驛的。當日住在時雨莊中,想清今後去路後,寧瓔便試著回到那日雨夜的樹林里,心中依稀記得逃離那輛馬車時曾將身下的包袱帶了出來,只是後來一路連滾帶爬,卻不知丟在了哪里。
大概也是那個山坡地方偏僻,寧瓔只是僥幸嘗試,卻居然被她找到了。只是被扔在荒野風吹日曬已久,里面的紙質文書俱都損壞,只有幾件衣裳也已經被泡的不成樣子,倒是夾在衣裳中的一道明黃敕書還依稀看得清文字,另外包袱里面的銀錢等物,卻是完好的。
寧瓔也是從那道敕書上得知,原來她竟是在去往延州赴任的路上出的事。只是到底什麼人如此深仇大恨定要斬盡殺絕,卻是不得而知了。
站在山坡頂上看著當日那棵燒焦的樹下被挖出的大坑,寧瓔心往下沉了沉,看來危險仍舊如影隨形,對方並沒有就此大意。恐怕他們此刻早已知道自己還活著,甚至知道自己躲在哪里,只是尚還沒有進一步的行動罷了。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不能一直被動挨打了,總要把敵人引出來才好辦事。
寧瓔站在窗前,淺淺喝著手里的茶,見那個從進城後一直不遠不近綴在自己身後的貨郎離開,忍不住微微揚起了眉,看來薛家的確是有問題的。
薛老夫人人老成精,從她身上當然看不出破綻,只是她卻不知道她眼中的寧大人已經換了人,所以一個無心的失誤,就讓寧瓔上了心。
寧瓔最初起疑,就是因為有一天薛老夫人說二郎有信到,她眼神不大好,李大娘卻是識字不多,便讓寧瓔幫著念一念。那封信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從頭到尾只是些問候惦念,家長里短,但是寧瓔生前工作的那個單位卻是個保密機構,接觸過大量密碼的寧瓔在看到那封信的第一時間,就覺得不對勁。這是封密碼信,只是不知道規律短時間無法解讀,但是這套密碼看起來並不復雜,只要有一定的時間,她是可以破譯出來的。
就是這封信讓寧瓔心生了警惕,如果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有什麼人家正常祖孫通信是需要加上密碼的?而薛老夫人讓自己念信,是故示坦蕩還是有心試探?寧瓔當時並沒有什麼表示,只是從那之後就開始留心自己的四周。
在時雨莊中時沒有,在嵐山寺時也沒有,可是一進了城,就被綴了條尾巴,這說明什麼?
寧瓔握緊了手中瓷杯,這簡直再明白不過的說明自己的行蹤一直在人掌握之中,之前無人跟蹤不過是因為身在敵營,處處監視又何須專人看著?
薛家子弟多有入仕,寧瓔又是被貶離京,不管是政敵還是私仇薛家都月兌不了嫌疑。看來之前在山上時薛老夫人一再挽留也是別有用心,只怕是在為了主事之人爭取時間。
至于現在,恐怕那位薛家的主事人,已經坐鎮寧州府了。
寧瓔望著窗外逐漸暗淡的天色,眯起眼楮自言自語道,「薛大人,不知你此來是要取我性命,還是探我底細?」
就好像是直覺一般,遠在三里之外隔著七八條街無數個鋪子,正拿著千里鏡觀望寧瓔的薛霽薛大人突然打了個冷戰。這些日子以來被寧瓔的表現弄的雲里霧里的薛大人頓時更加頭疼,她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是清醒,還是不清醒?是真忘了,還是一直在假裝?
薛霽身為六鶴堂其中一鶴,半路劫殺寧瓔的計劃他是知道的,在他想來這件事天衣無縫,斷沒有失手的道理。
但世事總是出人意料,江上柳居然失敗了,而且整件事情十分的詭異。若說江上柳一人判斷失誤,但當時跟著他的其他五人卻也是在場的,經手試探的也不只一人,怎麼會人人失誤個個都沒有覺察她沒死?
「也沒听說她練過龜息功啊。」薛霽再次抬起千里鏡望過去時,卻見寧瓔已經關上了窗子,頓時大為失望搖頭嘆息,「這是要洗澡了嗎?可惜,可惜。」
放著這麼一個危險的政敵打而不死,薛大人卻還有閑心可惜無法得見美人入浴,其心態倒是夠灑月兌。
合上千里鏡,薛霽轉身道,「江兄,你我也觀察她這麼多天了,我看這寧瓔恐怕是得了失心癥。你不是說你們那天要走的時候她突然被雷劈了嗎,大概是老天爺也不忍心讓這麼漂亮的美人死得難看,不小心劈歪了,沒把她劈死,倒把她劈活了,只是活的的稀里糊涂,忘了自己是誰。」
江上柳皺眉,雖然已經認識了挺長時間,但他還是有點適應不了這位薛大人說話的方式,「但我看她行事卻不像是傻的。」
「江兄啊,」薛霽拍著額頭,「我只說她是忘了,可沒說她是傻了,她若傻,這世上還有幾個聰明人?你看她那個小心謹慎的勁兒!」
江上柳繼續皺眉,「總而言之她既然活著,我們這件事就不算完,現在怎麼做?」說完江上柳比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趁她現在孤身一人,我們不如……」
薛霽也是有些為難,搖了搖頭,悲憫嘆息道,「上天不要她死,你我趕盡殺絕,豈非有違天道,有傷天和?」
江上柳神情頓時古怪起來,心里暗暗罵了句娘,天道?你薛大人何時講過天道?娘的你是見色起意了吧?
「江兄,你還記得我們為何非要除掉她嗎?」
薛霽轉身坐下,卻是說起了與眼下無干的事來,江上柳怔了怔,才道,「為國鋤奸,為民除害。」
「是了,我們之所以花費如此大力氣要她死,只是因為她若活著禍害太甚,別人咬人都還有思路可循,可她卻像條瘋狗似的逮誰咬誰咬住就不松口。對付別人還能牽制掣肘以利益制衡,可人家卻是孤臣一個,六親不認什麼都不好使,所以,」薛霽貼過來對江上柳道,「只能弄死她。」
江上柳輕輕咳嗽,道,「是啊,這不是早就知道的。」
薛霽點頭,「沒錯,但現在的情況卻不同。」
「如何不同?」見他賣關子,江大人無奈只能配合。
薛霽道,「你知道她靠山硬吧,你也知道她這些年亂咬人其實是因為她後面那位有需要吧,雖然這次咬的太狠被打了,但是誰又知道那位什麼時候想起來再又把她拉起來,是吧?畢竟寧大人……」
「咳咳。」江上柳再咳嗽。
薛霽若無其事,繼續說道,「枕頭風這個東西可是很厲害的,所以你看人家一個弱質女子都落難成這樣了,我們這群大男人還是要不擇手段的殺了人家,真是……」
見他如此言語無忌,江上柳臉上顏色都已經不對了,好在薛霽話鋒一轉,說道,「可如果她已經不能繼續為禍了呢?」
見江大人一副不甚明白的樣子,薛霽眼中卻忽然生出幾分憐憫,輕輕嘆道,「你還記得五年前,金榜剛剛掛出來的時候,寧大人是什麼樣子的嗎?」
江上柳皺眉細想,五年前?五年前老子好像還在西北守邊,京城都不曾去過,又哪里見過什麼金榜?這薛霽到底在搞什麼東西?
薛霽不等他回答,一邊回憶說道,「那可真是神采飛揚明麗照人,踏馬游街春風得意,那麼一個驕傲的女子,笑起來時卻明淨無儔,站在丹陛前那回眸一望,誰不心折?」
「我們那一屆同年更是人人仰慕,可是她卻忽然消失了,等再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卻已經是個冷血殘暴人人喊打的酷吏了……」
天色漸黑,房中燭火尚未燃起,薛霽便坐在黑暗中,手指輕輕敲著桌子,緩緩對江上柳道,「一個人有如此之大的轉變,必然是有原因的,雖然這原因我們並不知道,但現在的情形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江上柳眼神倏地一亮,「你是說?」
「是啊,她忘了。」
薛霽語氣頓時輕快起來,「她都忘的能在我家住好幾個月了,還有什麼是她記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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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上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