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王朝,承德三十二年。
皇都燕城,言家莊。
二月早春料峭的寒,連綿的細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好些天,泠泠的雨水洗涮著枝頭的新綠,前兩日開著的花蕊被打落了幾片繁復的花瓣,花瓣落在地上,沾染了幾處泥濘。
因為皇後的一卷懿旨,大廳內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大太監李公公把手里的懿旨放到了臉色煞白的言霏霏手中。
他垂眼看著匍匐在腳邊的少女,在看到女孩的眼楮時,在深宮院牆內浸婬多年的渾濁雙目精光一閃而過。少女的眼楮像是大成書畫家用濃墨繪就而成,氤氳迷人仿若江南的煙波裊裊,右眼梢下點綴著一顆西米大的紅痣,每看一眼都蘊含著無盡的風情。
可惜了這麼一雙眼楮,居然長在這麼一張平淡無奇的臉上。
眼楮好看有什麼用,能匹配當今太子的女子,不說尊貴的太子妃,未來的國母,就算是普通的太子侍妾,品德樣貌也必須是出挑的。
有婚約又能如何,太子爺不願意娶一個相貌寡淡的女子為妃,誰能奈何得了他?
就連當今聖上,曾經親口定下兒女親事的皇帝陛下,在听聞未來的太子妃的相貌,不也默許皇後頒發懿旨替太子退婚了?
懿旨宣讀完畢,李公公對眉頭緊鎖的言家家主言崢說道︰「皇後娘娘還讓奴才轉述一句話。」
「公公請講。」
「皇後娘娘說了,令嬡賢良淑德蕙質蘭心,定有天定的姻緣等著她。她與太子既然無緣無分,自然不必過于執著,免得徒增傷感。」
言崢面上不動聲色,內里卻止不住冷笑。
說得好听,太子此番退婚代表的可是皇室對霏霏沒資格當太子妃的最強硬的態度。既被皇室退婚,尋常人家定然不會聯想到是太子對霏霏的相貌不滿意,而是會認為霏霏在德功言行方面不符合皇室的要求。
試問,連皇室都棄之不要的女子,有哪戶人家會娶?
言崢送出一匣子的金元寶,收回聖上當年贈與的婚約信物龍鳳扣,李公公心滿意足地扭著腰離開了言家莊。
會客廳,有一瞬間的寂靜。
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帶著無法忽視的憐憫落在身上,如荊莽加身。
素手抖開手中淺金色的懿旨,白色的絹布上墨色的字,紅色的印章,像一雙無形的手把言霏霏推入泥潭。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從未因自己的長相而怨懟,為何會因為長著一張並不出眾的臉,就被不留情面地退了婚?被皇室退婚的消息不日就會被外界的人所得知,到時候她又有何臉面在人前立足?
眼淚像是決了堤的洪,洶涌不止。
言霏霏不敢抬頭看大廳內親人們的臉色,丟下懿旨掩面離開。
「老爺……」年近四旬,依舊美艷的言夫人撲倒在言崢的懷里,哭成了一個淚人,「霏霏,我可憐的霏霏……」言夫人在言霏霏年幼時就花重金請人教導,按照最嚴苛的標準進行教養,就怕加入皇家當不好太子妃被人看輕。而今言霏霏琴棋書畫造詣非凡,德功言行更是不俗,皇室以葉菲菲的相貌為由,取消婚約。
想起這些年來,言霏霏為成為合格的太子妃所做的努力,言夫人的心就揪成一團,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緊接著,令她肝膽俱裂的消息傳了過來。
「老爺夫人,不好啦,小姐投湖了——」
「——!」言夫人沒來得及發出聲音,昏厥了過去。
「來人啊,快去救人!」懷抱著不省人事的言夫人,言崢吼道。
會客廳里,亂成一團。
……
…………
演藝圈的明星言霏霏醒來後,發現自己變成了被皇商言家莊的三小姐言霏霏,兩天的持續高熱,燒得剛剛穿越而來的言霏霏頭腦跟漿糊一樣。等她好不容易把這具身體的記憶融合梳理完,時間已經過去五天了。
五天時間,發生了很多事。
首先,是退婚的另一當事人——當今的太子殿下和內閣首輔大臣的嫡孫女蘇若蘭交換了八字庚帖,定在今年八月十六成親。
再者,因為太子殿下的婚事曝光,言霏霏被退婚的消息眾所周知。再次,府里亂嚼舌根的下人們被集體杖打,發賣。
最後,言家莊一改往日里的熱鬧,下人們各個噤若寒蟬,連呼吸聲都恨不得消失。
言霏霏在演藝圈打拼多年,曾經為了演一部古裝劇惡補了很多古代的知識。加上這具身體內的遭遇,言霏霏深有體會。
可是,事情已成定局,自怨自艾也沒有多大用處。
她沒穿越而來佔據這具身體就算了,現在她既然來了,那是絕對不會因為被一個從未見過面,交往過的男人而傷神。
因此,當她病好了之後,就開始在山莊里走動。
言家莊不愧皇商之名,就算言霏霏曾經在各國間活動過,見識過不少名勝古跡,也被言家莊的高壓氣派深深折服和吸引。
連日的陰霾散去,太陽探出厚重的雲層,烘干了空氣中最後一點潮濕。暖呵呵的陽光照在身上,言霏霏愜意地眯起了眼楮。
言崢和夫人趁著雨後初晴天氣正好,出來散步,走進了才看到了被他們視作眼珠子的言霏霏正站在拱形的石橋邊。她穿著一襲初春粉女敕的鵝黃羅裙,長發順滑地垂在腰際,闔上雙眼的她微微地仰著面龐,敏銳地察覺到有視線投射過來,言霏霏睜眼一看。
「爹,娘。」
一抹淺笑在嘴角邊綻放,她的聲音百轉千回,帶著說不出的濃膩沉香撞進了身邊人的心口。
言崢和言夫人四目相對,從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驚奇和不可思議。
言霏霏投湖後被救起,身體痊愈後被救起,這是第一次出院子也是第一次開嗓說話。
聲音前後對比起來,簡直可以用天壤之別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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