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了眨眼楮,丁香恍然般地「喔」了一聲︰「原是這樣,多虧女乃女乃提醒,否則若因此惹了老爺生氣,我家女乃女乃只怕還要怪到我的頭上呢!」
來福家的心下好笑,面上則點頭道︰「可不是麼,你一個才進府的丫頭,行事需多思多想才不至落下錯處。」
丁香滿臉的誠懇感動,連連點著頭︰「要不是女乃女乃你好心,小婢這一回就要挨罵了。小婢才剛進府,諸事不通,這深府大院兒不比外面,小婢本家也不過是行醫賣藥的,沒見過世面,多虧了女乃女乃提點,請受小婢一禮。」說著便盈盈拜了下去。
來福家的心安理得受了一拜,樂得被人念個好,揮了揮手道︰「如此就回去罷,多耽擱了怕你女乃女乃要說你在外頭貪玩呢。」
丁香含笑便要告退,無意地瞟了來福家那張黃巴巴的臉一眼,忽兒停下步子,認真問道︰「女乃女乃近日是否心煩失眠、大便溏泄?偶爾腰間酸痛、飲食不佳?」
來福家的不由稱奇︰「正是呢,近來只覺雙目帶火,白天里煩躁,夜晚又極難入睡,只道是前些日子操勞過重,正想著改日得空找個大夫來瞧瞧。」
「大夫來瞧也只是開藥方讓人去他那里掏錢拿藥,花了錢不說,是藥還三分毒,多服無益,倒不如以食養病,比藥來得好多呢。」丁香走過去,邊說邊拿過來福家的胳膊診脈。
來福家的本就吝嗇,平日有病也是能扛就扛過去,半個子兒也舍不得多花,丁香這番話正說到她心里去,因此也就乖乖兒地伸著胳膊由她診斷,想她方才說自家就是行醫的,應當也差不到哪里去。
半晌,見丁香小臉兒上滿是嚴肅,來福家的心中便惴惴起來,不由問道︰「如何呢?是什麼病?要不要緊?」
丁香收了手,一對明眸望住來福家的,平聲靜氣地道︰「女乃女乃這病說重倒是不重,只因近來天氣漸熱,女乃女乃又日日操勞,失了調理,使得虛火漸旺,體內之氣郁結于脾胃,因而才產生方才小婢所說的那類癥狀。這類癥狀看似無關緊要,然而若不早早調理化解,時日長了于五髒六腑皆有害處,更厲害時只怕還會傷及腰腎,落下婦人癥來,到時一病引來百病,再治便難治了。」
來福家的吃一大驚,忙拉了丁香小手追問︰「這可如何是好?有什麼藥可根治的?」
丁香安慰地拍拍來福家的手,笑道︰「女乃女乃莫急,小婢方才也說了,這病目前看來不重,吃藥也無甚益處,全靠以食養身。且此病乃日久郁結而成,急是急不得的,只能慢慢調養。我娘以前也是這病,調養了個把月也就大好了,面色比病之前還紅潤,比花錢吃藥不好多了?」
來福家的听了這話心下稍安,才吁了口氣,卻見丁香這小嘴兒里又說道︰「然而女乃女乃這病卻比我娘當初來得略重些,畢竟整整一大府的事務都是女乃女乃一人操理的,也就因著女乃女乃能干,尋常人早便累病了。只是這病拖不得,最好從今兒起就開始調理,女乃女乃也是血肉之軀,別人不了解女乃女乃平日的辛苦、不心疼女乃女乃,女乃女乃自己也要心疼自己才是。」
一番話直說得來福家的既慨嘆又唏噓,甚而還險險落下淚來,自個兒為了陳家辛苦操勞了這麼多年,難在主子面前賣好不說還時時挨罵遭訓斥,得罪了大把的人,都道她大權在手風光無限,這其中辛酸又有誰能了解?
丁香的話直直說進來福家的心里去了,一時把丁香當成了貼心知己,攥著她那女敕白小手發起了嘮騷,言及自己平日有多辛苦、身上有多難受,不過是一直忍著扛著,不敢給主子添麻煩雲雲。
丁香認真地听著,時時拍拍來福家的手背加以安慰,直到來福家的將胸中郁結全都倒了出來,這才意猶未盡地看了丁香一眼,笑道︰「你說我這病可以用食物養好,倒是說說,吃什麼可以養呢?」
丁香取過桌上紙筆,邊寫邊道︰「我寫下來自己記得的對癥之物,女乃女乃看著想吃其中的什麼就吃什麼,待今晚我回去再把做法細細寫來,明兒給了女乃女乃,女乃女乃依樣兒天天做了吃就是。」
來福家的連聲道好,湊過頭去看那紙上寫的是︰白果、杏仁、山藥、茯苓膏、薏仁米、蓮子、蜂蜜、香菇、紅棗、銀耳、栗子、糯米、大豆、鯽魚、雞等等。
丁香將紙折好遞給來福家的,叮囑道︰「女乃女乃切不可再拖這病了,這一大家子的事都指著女乃女乃上下打點,平日里做得好時沒人說話,萬一哪一日病在床上,保不準有那平日眼紅女乃女乃的人跳出來挑三揀四,到時心里一受氣,這病就得重三分,與其等到那時強掙著身子消人口舌,不如趁早調好身子不給人說長短的機會,女乃女乃覺得這話可對?」
「對,對!」來福家的連連點頭,寶貝似地將紙收進袖口,且等丁香走後細細看過再做打算。丁香也不多留,福了一福辭過來福家的,把那取蓮子和銀耳的事只字不再提起,腳步輕盈地出得門去。
一路回到紫霞院,進到徐氏房中,徐氏見她空手而歸,不由與望春對了個眼神︰這結果已在意料之中,終究她也不過是個小小丫頭,哪里抵得來福家的那老奸巨滑的精油子?
望春便開口問道︰「蓮子和銀耳呢?」
丁香低眉垂首,不急不慌地答道︰「回望春姐姐的話,陳管家說今日有些晚了,那蓮子和銀耳收在庫房里頭不大好找,待明兒個找齊了再讓小婢去取。」
望春卻是根本不信這話,只道這小丫頭人不老實,竟然敢捏謊騙自己主子,眼珠兒轉了轉,也不揭穿她,只看她明天取不來時要如何圓謊。
從徐氏房中出來,丁香並不急著回自個兒的房間,而是負了小手悠閑地在院中散起步來,反正這三姨娘的院子冷清得很,連個蟲兒也不多叫一聲。
「啾兒——啾兒——」梧葉兒間恰響起幾聲蟲鳴,丁香不由抬頭看去,是什麼怪蟲兒這麼個叫法兒?真是听得讓人想捏它幾把。一道黑影遮了枝子間的月光,怪蟲兒大爪一伸將丁香撈在懷里,幾個縱躍便出了三姨娘的院子,又是幾個縱躍上了房頂,一路掠翅飛奔,最終落在了陳府後花園的一株高大楓樹上。
「你那是什麼蟲兒?」丁香好笑不已。
「天魔蟲兒,專擄漂亮姑娘。」那怪蟲兒語聲舒淳,低聲謔笑。
丁香撢了撢袖上沾的碎葉片兒,遠遠地朝著紫霞院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大順利,那位三姨娘是個失了寵的。」
怪蟲兒伸出一只大手替她理著被風吹亂的發絲,也朝著那邊看了一眼︰「要不,重新易容,換個身份再進來?」
「不急,」丁香從容淡定,「既然進來了,先從下人們口里打探打探再說。」
「唔,我家心兒又要辛苦了。」怪蟲兒滿是憐惜地將懷里人兒緊緊摟了一摟。
被稱作「心兒」的丁香回過頭來,沖著怪蟲兒展顏笑起︰「這一次只怕要用不短的時間才能接近陳家老爺,你且在城里租間房子暫時落腳罷,每晚睡在樹上算什麼事兒?!」
「睡樹上涼快。」怪蟲兒捏了捏丁香的小鼻尖兒,「你就甭操心我了,自己注意安全才是,這些大府中人沒幾個善輩,我怕你……」
「噯噯,」丁香一揮小手,「這又不是第一次‘干活兒’了,還嗦什麼,沒事就送我回去罷,太晚了恐人起疑。」
怪蟲兒不滿被說自己嗦,大手在丁香縴細的頸子上捏了一把,到底還是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那哨兒你可帶好了?有什麼事務必叫我!」
「帶好了,帶好了呢。」丁香不大耐煩地微微拉開自己的衣領,露出一小段兒小巧精致的鎖骨來,鎖骨中央正垂著一枚不知什麼質地的長筒形的細細的銀色哨子來,月色下閃著光。
「臭丫頭。」怪蟲兒對丁香的不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好不再多言,重新攬住她的細腰,沿著原路飛掠回紫霞院,輕輕地將她放在方才的那棵梧桐樹下。
丁香沖著樹上揮了揮手,轉身回了房間。
這房間是她們四個新來的丫頭合用的,靠窗是一張大通鋪,被褥還算干淨,那三個已經睡沉了,銀杏兒還打著呼嚕。
由于已是六月的天氣,窗扇子便微開了半扇,丁香一時睡不著,仰頭從窗格子里向外看,但見梧影兒搖曳,滿院幽寂,那月光照不到的枝葉間,她知道,永遠都會有一個人守在那里,守在她的左右,那個她與之相依為命的人。
來福家的比丁香預料中來得還要快,一大早便遣了個小丫頭到紫霞院來找她,丁香同望春打了個招呼便去了,見來福家的一臉笑地立在穿堂門前,及至近了便兩步上來一把拉住丁香的手,使個眼色,小丫頭行禮退下,來福家的這才一邊拉著丁香往東院兒走一邊低聲笑道︰「今兒找你來不為別的,今早我去太太那里稟事兒,正趕著老爺也在,因想起你昨兒說的三姨女乃女乃的嗽疾來,心道那蓮子銀耳什麼的再貴也貴不過咱們三姨女乃女乃的身體去不是?便冒著被老爺罵提了那麼一句,可也巧了,正趕著老爺心情好,這事兒居然就應下了,這不,我別的都沒顧上干,先叫你來跟著我一起去庫房取東西去!」
丁香心下暗笑,連忙沖著來福家的深深一福,只作大喜地道︰「全靠女乃女乃一句話,我們家女乃女乃定會日日念您的好!」
來福家的笑了一聲,伸指點向丁香挺翹的小鼻尖兒︰「三姨女乃女乃的念我可當不起,只你這小丫頭記得我的好也就是了。」
這話中之意丁香當然明白,她昨兒小小布下的那張網,撈的就是這條老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