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從劉氏屋里出來的時候,已經知道了自己騎上了虎背。不過她根本不急,反正自個兒又不是要在他陳家待上一輩子,東西到手她就拍走人,她的世界不是這小小的府院,她的世界是廣袤的天,無垠的地,還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大男人。
徐氏午休起來沒見到丁香,便喚望春到跟前兒問,望春說是被劉氏著人叫走了,徐氏聞言一陣沉默。半晌才向望春低聲道︰「前兒我讓你查的事情你可查清楚了?」
望春將頭一點,也壓低了聲音︰「查清楚了,這丁香的確是江南月城人,家中也確實是行醫賣藥的,我找來經手她的那個人牙子細細問過,那人牙子還將她的履歷拿來給我看了,錯不了的。」
徐氏便又問道︰「她家是為了什麼賣了她的?」
望春搖頭︰「不是賣,她同咱們府簽的是活契,因家中拮據,便自己出來做事掙錢,只她一個姑娘家的也干不了別的,這才進了府中做丫頭,只要銀子夠,隨時可以贖身出去。」
徐氏不由有些疑惑了,既然簽的是活契,就代表不會長久地待在陳府,那這個丁香如此下大力氣幫助自己又是圖的什麼呢?唔……她畢竟是窮人家的孩子,誰不想過好日子呢?誰不想一朝登上枝頭變鳳凰呢?難道說,這個丁香丫頭是想借著自己當墊腳石,其實真正的目的是——老爺?
這個……似乎也不太像,老爺每次到紫霞院里來丁香丫頭總是不顯山不露水地在旁邊立著,沒見她刻意引起老爺注意過,她也從來沒有做出什麼邀寵的舉動來。那究竟是為的什麼呢?就只單純的是忠主之心嗎?
徐氏左思右想琢磨不透,又念及正室太太劉氏將丁香叫了去未安好心,不由腦中轉起了念頭。
丁香自然不知道徐氏對自己已經起了別的心思,她回到房中,將劉氏找她去所說的話向徐氏復述了一遍,徐氏不由笑道︰「這些人還真是貪心,見我得了個得力的人兒便想搶了去自用,簡直可恥至極!」
丁香便也笑道︰「女乃女乃只要不答應,任誰也要不走丁香。」
「那是當然,就是我答應了,你們老爺也不能答應。」徐氏笑著,眼楮在丁香的臉上身上轉了一遭。
丁香對此毫無所覺,像平常一樣服侍徐氏起床更衣洗漱,如今徐氏的病已好了大半,去園子里逛時只丁香一個跟隨著也就夠了。
一主一僕來至後花園,走走停停邊逛邊聊,正瞅見遠遠的一伙工匠在那里拆一座暖閣,徐氏不由納悶兒︰「那是做什麼呢?這園子要重新蓋不成?」
丁香抿嘴兒笑道︰「听說近來府里來了個風水先生,看過府中風水格局之後提出了幾處不妥,老爺便著人重新改造呢。」
徐氏聞言心下一動︰風水先生,若當真是個有真本事的倒是可以請來給自己那紫霞院中的布局看上一看,說不準是哪里布置得不妥才導致自己這麼多年來沒有懷上一個兒子。
徐氏想要兒子想得快要夜不能寐了,但凡有可能的事她都想去嘗試嘗試。
抱著這樣想法的人不止她一個,太太劉氏就已經先下手了。天龍朝的民風還是相當開放的,男客在主人允許的情況下可以進入內宅,何況那位風水大師冷先生正得陳老爺重用,劉氏只一提,陳老爺便答應了她一見冷先生的要求。
冷先生在劉氏的請求下將她所居住的明霞院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一出口便令劉氏吃了一驚︰「太太這院子北牆下種了三株桃花,南牆下種了梨樹,莫不是只想生女兒不想要兒子麼?」
劉氏顧不得這冷先生出言有些不遜,連忙問道︰「先生這麼說是何解?」
冷先生姓冷面也冷,淡淡地捋著長須道︰「北屬陰,南屬陽,桃花本就是至陰之物,種于北牆更是陰氣旺盛,敢問太太膝下是否有三位千金?」
劉氏心中大驚,不由點頭︰「正是呢,這……」
冷先生不理她,繼續說道︰「‘梨子’,離子。南牆下種梨子,北牆下陰極盛,若不改此格局,太太此生便莫想再得公子了。」
劉氏頓悟,連忙以眼色示意身邊丫頭回里間取了一疊子銀票來,那是她的私房錢,呈與冷先生道︰「先生請務必幫幫忙……」
冷先生看也不看那銀票︰「鄙人既然受雇于東家,自當為東家盡心盡力,只是鄙人問太太的問題也請太太據實作答才好,否則便無法真正查出此局穴眼,即便改了表面格局,內中運勢仍是無法改變。」
劉氏連連點頭,只要能讓她生兒子,讓她剜肉刮骨她都肯的。
從明霞院出來,冷落暗暗搖了搖頭。陳老爺的八寶珊瑚樹並不在這院中,只怕另有秘密地點收藏著,看來自己監視的範圍可以縮小一些了。
冷落並非真的會堪輿之術,但是他背後有個龐大的智囊團——六扇門。六扇門中藏龍臥虎,三百六十行的狀元幾乎全被收進其中,自從他打听得陳老爺要尋堪輿高手之後便立即修書一封傳回京都,六扇門便在接到信後的最短時間內派出了一位真正懂得堪輿的大師快馬加鞭趕到了月桂城。
前去面試的是這位大師,而被錄用之後便換作了冷落本人,不過是小小的用了個易容術,混過這些普通百姓的雙眼那是綽綽有余了。冷落的目的就是為了光明正大地進入陳府,白天坐陣,夜晚監視。
方才同劉氏說的那些話完全是冷落胡謅來的,事實上陳府的人員組成狀況他早已從楊知府那里調過了檔案,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此他也知道這些內宅女人們想要的是什麼,再加上這幾天臨時抱佛腳,從那位堪輿大師處學了些風水皮毛,騙起內宅里那些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到的女人們來簡直易如反掌。
冷落不由苦笑了一聲︰他堂堂天龍朝的大總捕,為了破個案子居然淪落到了要去欺騙女人們的地步……還真是!
眼見天色還早,他決定出去喝上兩杯……茶。雖然在陳府里很自在,但是從劉氏那里出來之後他只覺得那股子陰郁之氣讓人心里很不痛快,所以他暫時不想待在陳府里,便信步出了府門。
嘴上這副假胡須實在讓他感到不怎麼舒服,扎得嘴唇癢不說還時常會在吃飯喝水的時候跑出來搗亂。于是他找了個避人之處將臉上那張薄薄的人皮面具揭了下來,恢復了本來面目,這才輕輕松松地轉上大街去。
依然是爆滿的酒樓,依然是窗邊唯一的一張只有一位客人的桌子。店小二已經確定這兩位客人原是認識的,否則再怎麼巧也不能總是他們兩個踫到一處,所以這一次他干脆什麼都沒說,直接過去抹了抹桌子擦了擦椅子請冷落坐下,而後一如既往地叫後堂上一壺上好的龍井茶來。
那客人從窗外的方向轉過臉來,眼楮對上冷落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他笑起來十分好看,眉眼彎彎,光芒萬丈,帶著三分可愛四分調皮五分壞,還有滿滿的十成純粹。你可以覺得這笑很蠱惑,也可以覺得這笑很純真,但總逃不過被它吸引,一時半刻難以移開目光。
「這幾天沒見你。」客人笑著開口,聲音舒淳,听來很是舒服。
「嗯,有些忙。」冷落應答,這是兩個人「認識」以來的第一次對話,「你天天在這里?」
「唔,是啊。」客人笑著捏起面前酒盅,「雖然鬧了點兒,但窗外有景可賞。」
冷落下意識地向著窗外看去,前兩次來也不是沒看過,只是當時的心思全在那些閑漢的胡侃上,根本沒注意到窗外究竟是什麼景。這一看之下才恍然發覺,大街對面越過那排臨街的店鋪,再越過兩條巷子和一片居民區,再往那邊就是一片大戶宅院的後花園,垂柳依依,湖水粼粼,看上去很是眼熟,略略一想,居然就是陳府的後花園。
陳府後花園的景致的確很好,只不過從廣寒居酒樓上看過去略顯得遠了些,只能看到些綠的藍的紅的顏色,當然,這是針對普通人的眼力來說的,以冷落的視力,他甚至可以看到此刻那湖心亭里正納涼歇晌的一主一僕兩名女子。
冷落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客人的臉上,見那客人垂著長長睫毛的眸子,正望著樓下街上兩個買花的細腰大的姑娘。
唔……原來他所謂的「有景可賞」是這樣的一種「風景」。冷落身為同樣的年輕男人當然對這客人的心思心有戚戚焉,客人挑起眸來看他,兩人心照不宣地曖昧一笑。
冷落端起自己面前的茶來抿了一口,心里納起悶兒來︰嘿,這是怎麼了?自己在六扇門里可是被人稱為「冷面神捕」呢,從來都是面冷心也冷,不苟言笑,義正辭嚴,怎麼如今對著個僅有幾面之緣的男人居然開始「交流」起女人的事了?還笑得那麼……猥瑣,這不對,這很不對,自從來到了月桂城,冷落潛意識里覺得有些什麼東西正在悄悄地改變著自己,或者,他有一種古怪的預感,自己將會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或奇怪的事,這對他的一生也許都有著某種重要的意義,是福是禍他不知道,但內心強大的他正躍躍欲試地等著那股力量的到來。
冷落抬起頭,正看到一位喝醉了的酒客搖搖晃晃地向著這邊走過來,然後腳下一絆,正摔在了面前這位客人的身上。面前客人脾氣很好,不惱不怒,眉眼彎彎地笑著將那醉鬼扶起,醉鬼踉蹌著便要離去,經過冷落身邊的時候,被冷落輕輕地捏住了腕子。
「君子好財,取之有道。」冷落冷悠悠地說道。
醉鬼迷離著雙眼看向冷落︰「你……你拉、拉著我作甚?」
「莫要讓我說第二遍,」冷落挑起冷眸,目光如冰,直將那醉鬼激得打了個哆嗦,「交出來。」
醉鬼裝不下去了,一時惡向膽邊生,揮起拳頭便要向著面前這不識好歹抓住自己的俊俏男人的一張俊臉砸下去,男人的指尖只略略用了點力,醉鬼便覺自己整根胳膊的骨頭都要被生生捏碎般一陣巨痛,忍不住慘呼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彎成了極不自然的姿勢。
好漢不吃眼前虧,醉鬼倒是個識實務的,額上冒著冷汗用另一手探入自個兒懷中,掏出個錢袋子丟到桌上,冷落剛一松手,他便丟下個惡狠狠的眼神在其他賓客詫異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離去了。
錢袋子是荷葉綠的,破了個小洞,被人用彩線縫住,縫成一朵荷花兒的樣子,很是別致。面前客人訝異地看著這錢袋,又看了看冷落,半晌笑道︰「我是不是該請你喝酒?」
「清酒便好。」冷落沒想到自己居然答應了,他甚至開始懷疑面前這個家伙是不是會什麼蠱心術一類的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