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時便有三四個粗壯婆子過來,兩個箍住畫意的左右胳膊,一個箍住脖子,將畫意死死摁住,剩下的那一個伸出那只結滿了繭子的粗厚老手,照著畫意的縴腰狠狠一把擰了上去。
畫意直疼得眼淚忍不住掉出來,卻緊緊咬著牙關沒有痛呼出聲,柴嬤嬤看在眼里一陣冷笑︰「行啊,還挺有種的是麼?你這樣的我見得多了,哪一個最後沒哭著求我放過的?收拾你們這些小賤種老娘有的是辦法!」說著便沖著那婆子一打眼色,那婆子便又是一把擰過去。
畫意知道這些婆子整起人來是相當有經驗的,傷在身上,有衣服擋著,外人看不出來,受了這私刑的丫頭總不能掀開衣服到處去向人告狀吧?且這婆子擰的都是那最柔軟最敏感的地方,輕輕一掐還覺得疼呢,更何況像她這麼大的手勁兒下死力去擰?畫意只覺得自己疼得腸子都抽縮在一起了,冷汗刷刷地冒出來,不敢痛呼,怕這幫婆子會拿臭襪子塞住她的嘴,也不敢咬住嘴唇,恐不小心咬破了被明月夜看出來,所以只好就這麼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目光悄悄望住前廳的方向。
其實二姨娘高氏不知道,讓她兒子溫二少爺沒臉的那個丫頭此刻就在廳內,就立在溫家大少爺的身後。只是溫二少爺這個時候不可能跑去同她說明,她也只以為眼下那小賤人正被柴嬤嬤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中正是高興,將溫老爺和溫太太伺候得也很殷勤。
溫太太自打今早听了高氏說她丟了溫老爺送的那支釵子、懷疑是丫頭所為要求搜查時就知道了高氏的心思。溫大少爺和溫二少爺的事她也听說了,兩廂里一聯系就明白了高氏的計劃,然而讓她授權高氏搜房搜院是萬萬不能的,這事溫老爺若問起來,就是她這個正室也擔不起那責任。姜氏只不過是給了高氏一句模稜兩可的話︰「你若懷疑是哪房的丫頭眼高手低拿了你的釵子,不妨就去各房里問上一問罷。」然後那位最愛自作聰明又急于替兒子出氣的高姨娘就以為得了逞,得意洋洋地叫來柴嬤嬤大舉殺到白梅院去。
高氏也有高氏的想法︰倘若事後溫老爺問起來,就說是太太準的,太太說去各房問上一問,所以妾身就讓柴嬤嬤帶著人去問了——太太又沒有說要怎麼問,柴嬤嬤當然就用了最快最簡捷的方式,要怪只能怪太太沒說清楚。
而姜氏想的是什麼呢︰我說的是去讓她「問一問」,不是「搜一搜」,問和搜難道還分不清麼?
柴嬤嬤的行事方式和手段姜氏非常了解,甚至姜氏在高氏還沒邁出門去之前就已經料到了這件事的後果︰不管最終高氏是否在白梅院搜出東西來,只要她真的「搜」了,溫老爺就一定不會輕輕放過她。
姜氏,只不過是用一句話推啟了高氏這次愚蠢的行動罷了,這是高氏自找的。
席上眾人各懷心思,酒吃得都很盡興。
溫大少爺也就在進門兒的時候瞅了兩眼那柳姑娘,之後就再也沒往她那邊看過。有什麼好看的?漂亮是漂亮,天天對著看,一兩年也就膩了。聲音是好听,軟軟粘粘的,听多了讓人提不起精神來。體態是柔美,病啊痛啊的卻也擋不住幾回。
還是健康精神的女孩子好,就像比起陰天來說,大多數的人還是更喜歡生活在陽光下的。
溫大少忍不住悄悄看了眼身後的詩情,卻見這丫頭一雙眼正瞄著那柳姑娘——這這這,這該死的臭丫頭!難不成她還真的是只喜歡女人?!見到漂亮的也會動心?那畫意怎麼辦?那、那本少爺怎麼辦?花心風流最要不得啊要不得!
心中正來氣,抬眼卻看見棋聲不知為何從白梅院跑了來,探頭探腦地在廳門外悄悄向里張望,臉上還帶著驚慌。溫大少心中一動,且等棋聲找見了他的位置,兩個人對上目光,便沖著棋聲打了個眼色,棋聲會意,暫時離了門口隱到暗處。
溫大少臉上神色絲毫沒有變化,依舊是帶著笑,站起身來便要往外走,那廂伺候著敬酒的高氏見了猜測大約是東窗事發,說什麼也不能讓溫大少這麼快就回到白梅院去,因而快步繞過來一行給溫大少斟酒一行笑道︰「喲,這還沒喝多少呢就要逃席麼?柳姑娘頭一次來咱們家,大少爺也該多同她喝上幾杯才是。來來來,我這里替大少爺斟上,大少爺同柳姑娘喝一個!」
高氏故意提高聲音,將席上眾人目光全部吸引了過來,料得溫大少一時半刻也月兌不開身,卻誰知溫大少面上一窘,干笑著道︰「姨娘,您好歹先讓我去處理一下月復中之物,否則哪里還有地方盛酒呢?且待我處理回來,定要同柳太太、柳妹妹和姨娘好好喝上一回,可使得?」
「哪兒就急成那樣了!先喝過這一杯再說!」高氏豈肯放他走,硬是笑著上來勸酒。
「人有三急,這一急是急人所急,等不得了!」溫大少笑著往廳外走。高氏沒料到他居然連柳家母女的面子都不給,連忙向著溫二少爺使了個眼色,溫二少爺見狀起身過去將溫大少攔下,臉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不給我姨娘面子,好歹也得給柳太太和柳妹妹個面子,柳妹妹可是母親的外甥女兒,不給妹妹面子就是不給母親面子,大哥你擔待得起麼?」
溫大少笑著望向柳姑娘︰「妹妹,你來說,是讓愚兄先去處理下內急呢,還是先陪著妹妹把這一盅干了呢?」
溫大少本就一直是個「不學無術放浪形駭的紈褲子弟」,因而就這麼直繃繃地問到人家姑娘的頭上去在他來說也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換作別人可是沒有那麼厚的臉皮敢這麼問的。
柳姑娘被問得紅了臉,她哪里能說不讓溫大少先解決內急而陪著她喝酒呢!溫大少這是問對了人,在柳姑娘含羞道了聲︰「大哥哥先請去處理……」之後他便大大地行了一禮後徑直邁出了廳門去。
高氏和溫二少再也不能阻攔,否則就要被其他人看出不對來,只好恨恨地對視了一眼,高氏趁人不注意,叫來心月復丫頭悄悄跟著溫大少去白梅院探消息,若有情況便立即跑回來告訴她。
溫大少一離席,詩情和琴語自然也要跟著離席,溫大少出了廳門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轉頭沖著詩情和琴語笑道︰「你們兩個就在這里等我罷,我喝得有些不太舒服,到外面走走就回來,不必跟來伺候了。」
詩情和琴語並未看到棋聲,因此也不疑有它,聞言便等在廳門外,溫大少一直走到在廳門外望不見的地方,左右看了看,這才見棋聲從一棵樹後跑了過來,慌張著將白梅院外之事說了一遍,溫大少听得畫意自個兒在院門外堵著柴嬤嬤一干人,二話不說便邁了大步直奔白梅院。
畫意被幾個婆子架著,臂上身上甚至腿上已經數不清挨了多少下,整個背上的衣衫都已經被冷汗浸得透了,人也有些虛月兌,若非被人架著也早就要坐到地上難以起身了。
夜色朦朧中,畫意看見遠遠的一個高挑個子向著這邊大步過來,唇角不由勾起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柴嬤嬤見這丫頭從始到終一聲未吭,心中怒火已是越燒越旺,再這麼耗下去只怕前廳的宴就要散了,不能再耽擱,便令其它幾個同來的婆子繼續去撞那院門,卻听得畫意終于虛弱地開了口︰「住……手!沒有大少爺的允許,誰……也不許進去!」
柴嬤嬤壓根兒不理會,只管叫人用力撞門,畫意掙扎著想要掙月兌那幾個婆子的鉗制,身上反而又著了幾下更狠的,眼看著院門便要撞開,就听得一個聲音冷冷在眾人身後響起︰「幾時我的院門可以任人砸撞了?」
柴嬤嬤聞言不由大驚,豁地回過頭去正見溫大少爺立在身後,那張俊臉上沒了往日總掛著的笑,取而代之的卻是從未見過的陰冷,直讓人從腳底一直寒到腦頂上去。柴嬤嬤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連忙上前行禮︰「回大少爺……」
溫大少看也不看她,只向著那幾個因驚慌而忘了放開畫意的婆子冷冷道︰「放開她。」
婆子們慌忙松手,畫意一個沒站穩便坐到了地上,溫大少大步過去,伸手要將畫意扶起來,畫意卻擺了擺手,笑道︰「小婢自己來……」
這個傻丫頭,都這個時候了還逞什麼強?!溫大少沒理她,徑直伸手過去握住她的胳膊,不想畫意卻皺起眉來倒吸了口涼氣,溫大少見狀連忙把手松了,不由分說地將畫意的袖子擼了起來,借著頂上月光,溫大少看見這原本白女敕光滑的胳膊上此刻竟已布滿了烏黑的淤傷——這得下多重的手才會造成如此的淤痕呢?!一時那對俊目里閃過一絲陰狠之色。
難怪畫意不肯讓他扶,這根胳膊幾乎已沒了可以著手之處!再看這丫頭,既不驚慌也不害怕,甚至臉上也只是因被他看到了胳膊感到害羞而泛著紅——溫大少內心深處的某根弦被輕輕撥動了,他方才清楚地听到了畫意對那些婆子所說的話,即便被傷成了這樣,這個丫頭仍在努力維護著他的尊嚴,這叫他如何不動容?
溫大少輕輕將畫意的袖子放下,轉過臉去看著這些驚慌不知所措的婆子,目光淡淡地由她們每一個人的臉上滑過,直把這些婆子看得渾身哆嗦心生寒意。便听得溫大少涼涼地淡淡地開口道︰「你們都走罷,本少爺現在不想看到你們。然而你們听清楚——你們每一個人的面孔,本少爺都已經看得清清楚楚,記得明明白白,你們加諸在我的丫頭身上的東西,我會十倍還給你們。去罷。」
幾個婆子當場嚇得跪在地上磕起頭來,溫大少只將她們當了空氣,根本不再理會,只管蹲來輕聲向著畫意道︰「丫頭還能站起來麼?扶著我的肩試試看。」
畫意依言去扶溫大少的肩,身子便需要向前傾,鼻中一時聞得溫大少身上那淡淡的男人才有的氣味,不由再度紅了臉——噯,自己這是怎麼了?以前從來沒有這麼多亂心思呢。
因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受傷以及來葵水腿軟,一時間說什麼也難站起身來,只好向著溫大少笑了笑︰「小婢歇一會兒就好了,大少爺若要先回房去,從後門進去就成。」
一旁的柴嬤嬤听見不由後悔不迭,早知這樣就讓人去後門看看了!如今事情沒辦成,須怎麼想個法子趕緊通知高姨娘才好。正想著,便見暗處有人沖她招手,定楮看時見是高姨娘的貼身丫頭百靈,連忙快步過去如此這般說了一遍,百靈便匆匆回前廳向高氏復命去了。
溫大少豈能讓畫意就這麼在地上坐著,當下也不多說,只道了聲︰「丫頭,忍一忍。」言罷伸臂就將畫意橫著抱了起來,畫意嚇了一跳,然而更多的是傷處的疼痛侵襲,忍不住申吟了一聲,溫大少大步向著後門過去,直接將畫意抱回了自己房中,而後輕輕在床上放下,這才柔聲安慰道︰「好了丫頭,你且好生躺著,我去叫人請郎中……」
畫意連忙掙扎著坐起身︰「無妨,大少爺,小婢家中是開藥鋪的,自己也懂些粗略的醫理,這點傷無需請郎中,只拿些活血化淤的藥來涂上就沒事了。」
溫大少看了畫意一陣,偏身在床邊坐下,然後嘆了一嘆︰「你這個傻丫頭,就是讓她們進來搜屋也沒什麼妨礙的,何苦讓自己吃這眼前虧呢?」
畫意也認真地看了溫大少一陣,微微笑起︰「少爺,做為主子,您可以什麼都不在乎,然而做為下人的我們,只有一個信奉︰主榮,僕榮;主辱,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