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忘了麼,小婢以前曾經告訴過少爺……小婢和情姨娘是在人牙子處認識的。」畫意一時警覺,幸好還記得當初同溫大少說過的話。
「喔,也就是說,你的事情,詩情是不必替你做主的,是麼?」溫大少笑著問。
畫意模不清溫大少的心思,只好模稜兩可地答道︰「情姨娘現在是小婢的主子,當然能做小婢的主。」
「喔……」溫大少點著頭,轉身走到椅旁坐下,端過茶來喝了一口,忽地沖著畫意一笑,「丫頭覺得冷公子那個人如何?」
畫意心頭跳了一跳︰怎麼今日這溫大少的言行如此奇怪呢?難道他懷疑了些什麼?口中則答道︰「小婢不甚了解,總歸少爺請來的人必然不會有錯。」
溫大少笑起來,指尖向著畫意虛虛一點︰「你這丫頭,慣會哄人高興,卻教我如何舍得將你給了別人呢?」
畫意吃了一驚,睜大眼楮望向溫大少︰「少爺……要將小婢給了別人?」
「唔,你願意麼?」溫大少不答反問。
畫意一時只覺心內微微絞痛,臉上卻泛起個淡淡的笑︰「小婢是少爺的奴僕,自然要听少爺的安排,哪里有什麼資格說願與不願?但憑少爺吩咐就是。」
溫大少收起笑容,面色凝重地盯了畫意一陣,突地「唉」了一聲︰「無趣無趣——原以為會把你唬弄哭的,沒想到你這小壞丫頭硬是面不改色——真無趣!」
畫意這下還真的差點哭了——這個頑皮的溫大少!什麼玩笑不好開,偏偏要拿這一點來逗她,害她方才還真以為他不要她了……
然而溫大少緊接著把頑劣的樣子一收,又正經起來,歪著頭睨著畫意道︰「我方才問你對那冷公子感覺如何可不是無的放矢,我從外面回來的時候順道去了趟抱雲樓,同那冷落閑聊了一陣子,不知怎麼地,感覺他似乎對丫頭你……頗感興趣的樣子,且我听勺兒說,今日上午我和詩情不在的時候,那冷落過來找過你,是麼?」
「是的,只是小婢當時不大舒服,沒有見他。」畫意確信勺兒並不知道冷落進到屋中的事,因此如此作答道。
「那……你現在跟我說說,你對他的感覺怎樣?是好是壞?」溫大少壓低了聲音笑眯眯地問向畫意。
「什麼感覺也沒有,」畫意既無奈又好笑地望著一副七姑八婆樣子的溫大少道,「少爺何來此問?」
「喔,其實呢,少爺我早就發現了那個冷落每每到咱們白梅院來的時候……總愛悄悄兒地打量你,」溫大少慢慢地說著,似乎正在心中措辭,以免令畫意因害羞而感到氣惱,「方才同我在抱雲樓閑聊的時候,他也或明或暗地向我打問你平日都做些什麼,同誰的關系好,或是與府外的什麼人有接觸。我之所以同你說這些,絕不是要打趣丫頭你,而是因為我是你的主子,自然要為你的將來考慮,你姐姐又是個心寬的人,這種事怕她一時想不到,我雖是個男人,到底也是能為你做主的人,因而三思之下……想要親口問問你的意思,你若也覺得那冷公子不錯,我便為你做主替你兩個搓合,你看好不好呢?」
畫意不由笑了起來︰被自己喜歡的男人推給自己討厭的男人,這事兒還真是可笑得讓人想哭。
見畫意笑了,溫大少不由精神一振,連忙問向她道︰「看樣子……丫頭你願意了?」
「少爺……是不是不想讓畫意再伺候了?所以才這麼急急地想要將畫意打發出去?」畫意淡淡地笑問。
溫大少連忙搖頭,搖得頭都疼了︰「這卻是胡說!少爺我這輩子就只讓畫意一個人來伺候——當然,你姐姐不算。丫頭,你可莫要亂想,我的意思是,你即便嫁了那冷落,一樣可以待在這白梅院繼續伺候,我將那抱雲樓徹底撥給冷落,你白天在白梅院當差,晚上就可以回抱雲樓去……」
「原來大少爺是為了小婢好,」畫意笑得眯起眼楮,「看樣子是小婢想得太多了。」
溫大少連連點頭,賠著笑道︰「那當然,那當然!畫意對我一片真心,我自當還以真心一片,只要畫意能有個好歸宿,我也就能放下心了……」——至于為什麼要賠著笑……不知道,只是溫大少隱隱感覺畫意雖然臉上笑著,心里卻似乎是生氣了。
「讓主子為下人操心,實在是小婢這個做下人的罪過。」畫意淡淡笑著,走到溫大少身旁的桌上拿起那個打了一半的絡子,而後轉身又到床邊坐下,繼續手上的活兒,溫大少無意間瞟了一眼,卻發現畫意竟是在拆那個絡子。
——不得了!丫頭當真生氣了!溫大少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幾步邁過去一把從畫意手里奪過那絡子,一行往懷里揣一行笑道︰「這絡子我喜歡,我要了!改日你把它編好,這兩天我先拿著賞玩賞玩。」
畫意只淡淡應了聲「是」,撢撢裙子起身要往外走,卻被溫大少一把握住肘彎,好聲好氣兒地笑問道︰「丫頭做什麼去?」
「回少爺的話,小婢想去廁室,能否?」畫意淡淡地回過眸來看他。
溫大少一听沒了轍,總不能攔著不讓人家去如廁,可又擔心這一放手就沒了盡快轉寰的機會,正猶豫著,卻見詩情恰從外面進來,看了他握著畫意胳膊的手一眼,半個字也沒說,自顧自地進里間屋去了。
這這這,糟糕,詩情一定是誤會了,一定是生氣了!溫大少從來沒有這麼為難和煩惱過,女人啊……真是離不得也惹不得!
無奈之下只好放手讓畫意去了,自個兒忙忙地又推門進了里間,見詩情趴在床上面向里一動不動,小倒是又挺又翹……咳,那個,嗯,不是時候想這些。走上前去坐到床邊,溫言軟語地道︰「怎麼了?身上不舒服麼?可要為夫替你摁揉摁揉?」
詩情只不吱聲,仍是一動不動地趴著。溫大少悄悄俯,探頭去瞅詩情的臉,見合著眼兒,彎彎翹翹的睫毛隨著均勻的呼吸微微抖著,撲鼻是一股……酒味兒。
喲?!這丫頭居然喝了酒?!而且顯然喝的還不少,這是怎麼回事兒呢?一個人跑去喝悶酒?唔……一定是同畫意有關。這兩個丫頭一個躲在房里哭,一個跑去外頭喝酒,究竟在鬧的什麼?問誰誰也不說,溫大少有種被排斥的不痛快,他感覺自己好像從來就沒能介入過這姐妹倆之間,無論他怎麼努力,他都無法在她們任何一個人的心中取代另一個人。
溫大少出了一陣子神兒,最終被詩情微微響起的鼾聲拉回了神思,伸手抻過床內的被子替她蓋上,順便在她吐著泡泡的嘴上輕輕印了一吻。
……明月夜即便睡著也能察覺到周圍的風吹草動,只是……他今天實在沒什麼心情搭理這個混小子,所以……所以就當被狗兒舌忝了一口,由他去了。
晚飯的時候詩情仍在睡,溫大少只好叫了畫意跟去前廳伺候,畫意始終對他淡淡的,這讓他心里感到十分的……不快樂。習慣了畫意的溫柔溫順與體貼關切,當忽然間這丫頭不在那麼時時刻刻地在意自己了,這滋味兒還真是不太好受,溫大少竟有種自己被畫意拋棄了的感覺。所以他一路噘著嘴回了白梅院,進門便讓畫意給他倒茶。
茶端上來了又要吃瓜子兒,還必須是嗑去皮兒的瓜子瓤兒,畫意便坐在桌旁用手一個個地把瓜子兒掰開,將瓤兒放在小碟子里。溫大少吃了幾個,嫌畫意剝得太慢,便硬是要她用嘴嗑,畫意卻說如此是對主子的不敬,溫大少不理,偏要吃她嗑出來的,畫意便只好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嗑給他吃。
吃了一會兒住了口,又要畫意給他捏肩捶背,畫意但凡手勁兒輕上一些,溫大少就會疑心這丫頭果然是拋棄自己了,心里一陣委屈。眼看時候不早,因明日還要祭祖,畫意便請他早些去睡,溫大少就更覺得畫意是在敷衍自己,心中一賭氣,道了聲︰「服侍爺沐浴!」
畫意不由怔了一怔︰這……這個家伙鬧的什麼脾氣呢?由著他折騰了這麼半天還不夠,居然——居然要她服侍他沐浴……明月夜那臭家伙在里屋睡得像死豬,這、這可讓她怎麼辦呢……
畫意想了想,出門去將琴語和棋聲叫了進來,這兩個丫頭一天到晚夢想著成為溫大少的二房三房,正巴不得能有更多的近身服侍溫大少的機會呢。
溫大少一看見畫意帶著琴語和棋聲進來,心里頭騰地便起了火,陰著臉道︰「洗個澡用得了這麼多人伺候麼?敢情兒爺養了一堆不中用的?!那還要你們何用?!不想好好干就給爺卷鋪蓋走人!」
琴語和棋聲從未見溫大少發過這麼大的火,直嚇得齊齊跪了下去,畫意在旁靜靜立著,垂著頭,不委屈也不惶恐,就仿佛溫大少不過是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喜怒哀樂激不起她任何的情緒變化,這令溫大少更加的惱火——換在平日,但凡他有一丁點兒的不順心,畫意總會溫言軟語地來寬慰他,用她那對兒溫暖明亮的大眼楮望著他,還會沖他淺淺的笑——她、她怎麼可以像現在這樣——不在乎他了呢?!
溫大少突然間警醒——幾時起自己竟然開始如此依賴一個人了呢?這是不好的苗頭。在這樣的深宅大院里,自強自立才是活下去的基礎,尤其是男人,絕不能對任何人有依賴心,否則一定會傷得很慘。
這麼一想,溫大少的火氣漸漸平復下來,淡淡地向著畫意幾人道了聲︰「罷了,今兒不洗了,都歇下罷。」而後獨自邁出門去。
在院子里靜了一陣,溫大少重新回到房中,卻見畫意坐在床邊正在收拾包袱,不由怔了一怔,走過去問道︰「這是做什麼呢?」
畫意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平聲靜氣地道︰「回少爺的話,小婢正在‘卷鋪蓋’,隨時听候少爺發落。」
溫大少聞言頓時笑了起來,伸指點在畫意的鼻尖兒上,道︰「你這個丫頭……居然跟爺賭氣?方才不過是語氣重了些罷了,這就要把爺扔下自個兒走掉麼?來來來,是我錯了,我不該凶我們畫意姑娘,溫如風這廂給畫意姑娘賠禮了……」說著便雙手抱拳彎下腰去。
畫意向旁邊閃了一步避開這一禮,仍舊平靜地道︰「少爺訓斥下人是天經地義之事,小婢怎敢同少爺賭氣?只是覺得大約自己的確不能將少爺伺候得順心高興,索性自覺一些先準備好隨時走人罷了。」
溫大少笑著,伸手攥住了畫意的手,盯著她的眼楮道︰「你這丫頭,到了這個地步還同我說這麼生分的話,難道是我看錯了人——原以為知我者唯畫意也,卻不料竟也同那些人是一樣的麼?我的心意你若還不明白,那就真枉你我相識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