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婉先用馬車送了心兒回家,進屋便蹬去鞋子偎上炕去,臉上仍浮著興奮的紅暈,不住地追問心兒︰「怎麼樣怎麼樣?我今日的表現還好麼?你說……戚公子他注意到我了麼?」
心兒一邊泡茶一邊笑︰「你說呢?以他那種淡淡的性子能同你說上那麼些個話,難道還不夠注意你麼?」
陳婉婉愈發興奮,雙手捂著發燙的臉頰自個兒偷偷笑了一陣,忽而想起什麼來,忙忙地叫道︰「心兒!不成!你得教我好生學會做那‘噙香糕’!除了這個還要教別的!凡是你會的統統都要教我!」
心兒便笑︰「噯,只不知我這個老師可有什麼好處沒有?」
婉婉那廂轉了轉眼珠兒,壞壞一笑︰「好處當然有——家兄尚未婚娶,就賞了你做郎君罷!過幾日他便回來了,到時我替你們撮合撮合,咱們兩個做一對兒最要好的姑嫂,豈不是天大的美事一樁?!」
「你這家伙——且看我還教不教你!」心兒笑嗔著過去捏婉婉的臉蛋兒,兩個女孩子笑鬧在一起。半晌笑得累了,各自放開手去喝茶,听得婉婉道︰「還有件大事要你幫我想招呢!過幾日是家父的五十大壽——家兄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從京都任上請了假回來。——家父既然過壽,少不得要請了本城有頭臉的人物到家中赴宴,屆時戚公子和譚錦瑟他們必然是座上之賓,你看我……」
心兒明白她的意思,陳老爺大壽開宴,這又是陳婉婉在戚栩面前表現的一個機會,自然要好好把握,因而笑著一拉她的手,道︰「既然這樣,我們馬上就要開始準備了呢,趁熱打鐵,這一回要給他來個終生難忘的瞧瞧!」
明月夜回到家中時飯菜已經擺上了桌,堂屋內卻不見心兒的身影,側耳听了一听,知是正在廚房,便閃身躲在門旁等她進屋。不多時心兒端了湯進來,才在桌上擺好,明月夜便一下子跳出去從身後將她抱起來,大步便往東耳室邁,口中佯怒著道︰「你個臭丫頭!背著我跑到外面參加什麼蘭心雅社!將我平日對你說的話都當了耳旁風了麼?今兒個若不好好教訓教訓你你就還長不了記性!」一行說一行進了屋,將心兒往床上一丟,大手揚著便要落下來。
心兒又慌又急,蹬了小腳去踢明月夜,被他一把撈在手里不松開,更是慌得道︰「我這不是一點事兒都沒有麼?再說……加入蘭心雅社也是踫巧的事,非我本意……你快放開我!」
「出了事就晚了!」明月夜倒真是越說越生氣,大手啪地落在那正拼命閃躲的小上,「那些人成日吃飽了沒事干閑得無聊,你跟他們湊在一起有什麼意思?!」
「還說我?!你呢?你呢?你不也陪著個大美人兒去參加那無聊的聚會了麼?!——哦,當然了!你怎會覺得無聊呢?有美人兒在懷自然樂不思蜀得很!」心兒掙扎著頂回去,另一只小腳又去踢明月夜,卻也被他大手撈住動彈不得。
「咦?嘖嘖,你這是吃醋了麼?」明月夜貓下腰來將一張臉湊到心兒的眼前,認真地看她眼里的神色,「你若是不喜歡我同那美人兒在一起,我就不同她在一起,可好?」
「我為什麼不喜歡?我喜歡得很!你快快隨她去罷!好讓我耳根子清靜清靜!」心兒百般掙扎著想要月兌出明月夜的鉗制,卻被他一把扒去腳上繡鞋,指尖在那白白女敕女敕的小腳心兒上輕輕一撓,壞笑著道︰「你當真不吃醋?當真願讓我隨了她去?」
心兒「呀」地尖叫起來,被他撓得又是癢又是酥,掙扎著急道︰「住手!你再撓我我就不理你了!」
「那你倒是回答我方才的問題,不如實回答我就繼續——」明月夜笑得邪惡,指尖又是一撓,「當真不吃醋麼?」
「鬼才吃——呀!呀呀呀!」心兒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明月夜連連輕撓起來,直癢得哭不得笑不得,欲生氣又沒力氣,一時間痛苦萬狀,「——明月夜——放——放開我——嗚嗚——我恨你——呀……哥……哥哥……好哥哥……停手……我錯了……我吃醋……我吃醋還不成麼……嗚嗚……」
明月夜早笑得翻了天,將心兒小腳丫松了,往床邊一坐,道︰「喏,你承認了,當真是吃醋了!」
心兒趴在床上將臉埋在枕頭里,直管抽著肩膀不吱聲,倒像是給欺負得哭了,明月夜低子湊過去扳她的肩,好笑不已地道︰「怎麼哭了?憨丫頭,這不是逗你玩呢麼,不許哭。」
心兒被扳得抬起臉來,果然眼角帶著淚,極盡委屈地啞著聲控訴道︰「你欺負我……」
明月夜好笑地將她摟進懷里輕輕拍著,道︰「噯呀呀,看把我們心兒委屈的,哄哄你哥哥開心一下就這麼不樂意呢?」
「好,那我讓你開心開心。」懷里心兒語氣突地一變,兩只小手迅雷不及掩耳地直插明月夜腋下,勾起手指便是一陣撓,明月夜立時哈哈笑著栽倒在床上,心兒趁勢追擊,翻身便騎到明月夜身上,直管壓著他狠撓腋下癢處,明月夜笑得迸出了淚花,這才明白方才這小臭丫頭眼角的淚不是哭的而是笑出來的,便也抽空子去撓心兒腋下,兄妹兩個笑鬧成一團,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兩個人就這麼在草地上盡情地玩耍盡情地打滾兒盡情地歡笑,沒有任何人打擾,沒有任何事煩心,沒有任何規矩教條來束縛。
鬧得累了,心兒將頭枕在自己哥哥胸前喘息,半晌輕聲地道︰「哥,那位譚小姐蠻好,你若喜歡就娶回來罷。」
明月夜卻只「哦」了一聲未置可否。心兒便又道︰「還把人家的帕子壓在枕頭下面夜里想著,是不是?喜歡就去追求嘛,不必顧慮我的,我看譚小姐人還是蠻不錯的,相信將來過了門兒也不會虧待我,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明月夜將心兒抱在一旁,坐起身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就這麼急著把我打發出去?——那好,如你所願。」
心兒也坐起身眨巴著眼楮看他,道︰「你生哪門子氣?不樂意就算了,我又沒逼你。」
「樂意!誰說我不樂意?!我樂意得很!」明月夜起身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明日起晚上不回來吃飯了,你哥我要全心全力追求美人兒呢!」
「晚飯也不回來吃麼?」心兒怔了怔,每天只有晚飯的時候他們兄妹兩個才能在一起吃啊……
明月夜在門口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笑︰「怎麼?將來你我各自成家不就是這樣麼?一個月能湊在一起吃上一頓飯就不錯了。」
心兒望著他一陣沉默,半晌方道︰「那就這樣罷,哥哥照顧好自己。」
明月夜轉身邁出了門去。
之後的幾日明月夜果然早出晚歸不曾在家用晚飯,然而心兒仍然每頓晚飯都做足兩人的量,就怕他哪天突然回來還沒有吃。明月夜白天就在譚府里指導譚華年鑒寶,午飯晚飯也都在人家府上混了。中午休息的時候到譚府後花園子里去逛,時時也能遇著譚錦瑟。幾次下來便仿佛成了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約定,每次吃罷午飯,兩人總會先後腳地跑到後花園去,一個在那里喂魚另一個就在旁邊立著看,一個在亭子里喝茶另一個就立在不遠處賞落葉,偶爾目光交匯,這個拋過去一道壞笑,那個就回過來一記媚眼,眉來眼去那麼數回合,彼此間便又有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一段心事。
這一日午後,明月夜依舊搖搖晃晃地往後花園去散步消食兒,遠遠地正看見譚錦瑟指揮著兩個小廝往樹上爬,抬眼一望,卻見是一只大蝴蝶的風箏掛在枝子上,再看譚錦瑟手里還拿著線軸,知道是她放飛的時候不小心掛上去的,便慢慢悠悠地走過去,手搭涼棚故意向樹上一望,道︰「好大的一只蝴蝶,不知為了采哪朵鮮花兒竟連命都不要了。」
譚錦瑟看了他一眼,道︰「葉公子來得倒巧,煩勞幫小女子將那風箏取下來可好?」
「喔,取下來倒是沒問題,只不知譚小姐要拿什麼謝我?」明月夜眨著眼楮望向她。
「葉公子不缺金不缺銀,我不知道公子倒是想要什麼做為答謝?」譚錦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明月夜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想,道︰「那就請譚小姐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了,如何呢?」
若換作平時,譚錦瑟才不會答應這樣的要求——她有著很強的自我保護心,但凡涉及到她的**之事她絕不會留給別人窺探的機會。然而這一次對方卻是「葉月明」,她不知出于什麼心理地居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明月夜只略一點足尖便飛上樹去將那風箏取下,卻站在樹梢上向下張望,一指譚錦瑟,了悟般地道︰「原來是為了采那朵鮮花的花蜜害得我們蝴蝶兄被困樹上,真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呢!」
說得譚錦瑟身旁的兩個丫頭忍不住紅著臉笑,見他飛身落下樹來,譚錦瑟便接過那風箏交給丫頭,道︰「你們兩個將這風箏拿回房去罷,這里暫時無需伺候。」接著又讓那兩名小廝也退了下去,便低了頭徑直慢慢往前走,明月夜卻也不急,只管在她身後跟著。直行至一處小湖畔譚錦瑟方停下腳步來,轉過頭問他︰「你要問什麼,問罷。」
明月夜笑了起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道︰「我也不過就是想問問小姐中午可吃得飽罷了,不成想小姐竟如此……大張旗鼓地摒退了身邊下人,這真是叫小生很不好意思呢。」
譚錦瑟瞪著他看了一陣,知道自己又被他耍了,要氣也氣不起來,只好悶不作聲地盯著湖水發呆。明月夜歪頭看了她半晌,輕笑著道︰「那小生換個問題罷,請問錦瑟小姐……每日憂郁的是什麼事呢?」
譚錦瑟但聞此言方覺驚訝——原以為自己已經掩飾得夠好了,騙過了譚正淵那老畜牲和譚華年那小畜牲,卻唯獨沒有騙過這個大無賴葉月明。而與此同時她又覺得有種莫名的滿足——人在憂郁煩惱之時總希望能有人听自己傾訴或為自己分擔,可她的煩惱憂郁卻不能同任何人說,這麼長久地悶在心里使她既壓抑又空虛,而葉月明一語道破她的心事則令她產生出被人關心了、讀懂了、理解了甚至心疼了的滿足感。
只是……她仍然是不能說,說了的後果只怕就是……會被葉月明厭惡、唾棄甚至永不再相見。所以她不能說,她不想現在就失去他……是的,她已經悲哀地發覺自己喜歡上了他,喜歡上了這個英俊灑月兌、帶著獨特的野性美的男人,喜歡上了這個唯一見了她的美貌而沒有絲毫動容的男人,喜歡上了這個最愛調戲她卻從不會俯就她、討好她的男人。
所以她也只好略帶苦澀地輕輕一笑,道︰「我的憂郁大約來自于對你的羨慕,羨慕你能自由自在掌控自己的命運,羨慕你能來去如風不受任何的拘束。你若是天上的雁,我就只能算是籠中的鳥,永遠也無法像你般展翅沖上雲霄去,只能在這金絲做的籠子里終老一生。」
明月夜哈哈地一笑,可惜譚錦瑟未曾听出來這笑聲中隱藏著的些許無奈——他確是曾像大雁般有著自由的生活過,可惜,那樣的日子都已過去,現在的他無非也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且這盤棋也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才是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