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狠下了幾日,昨日方停,直洗得天空一片湛藍晴透,立在城門口甚至能望到百里之外的毓靈群山,丹青水墨般隱隱綽綽,青煙繚繞處仿佛住著什麼隱世清修的神仙,直教人無限神往。
這一次蘭心雅社的聚會內容是遠足、爬山、賞景,外加探險。平淡安靜的生活早已無法滿足這些吃穿不愁的富家子弟,只有新奇刺激的東西才能讓他們感覺自己是存在著的。
心兒在前一天晚上才接到社里的帖子,帖子上只說了要去城外附近游玩,大概還要在外面客棧住上一晚,共需兩天時間,並叮囑多帶身厚的衣服,別無其它。因明月夜早上走時說有事要出去兩天不能回來,便也未能將此事告訴他,又想著反正譚錦瑟也是要一起去玩的,明月夜怎麼也能從她嘴里知道,于是未再多想,只管收拾妥了出行用的東西,今日一早便跟著陳婉婉的馬車一起出了城。
蘭心雅社成員的馬車在城門外集合完畢後便一路往北行去,那方向正是雲遮霧罩的毓靈群山。快馬疾車飛奔了將近一個上午方抵達得山區外緣的一座小村莊,這莊子是本次出游發起人、一位少爺家的外莊,因而早有人迎出來將眾位少爺小姐請下車,中午就在莊子上用了飯,稍事休息之後便又乘車一路向山內進發。但見群山黝黝高聳入雲,四面八方嚴嚴實實地圍壓過來,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一路上虯枝古藤冷石寒泉遍布山間,又格外憑添了一層陰森冰冷。
陳婉婉從車窗口縮回頭來,帶了怯意地道︰「早知是到這地方來我就推了,偏那張廣友最愛捉弄人,總來這套先斬後奏的把戲!」
張廣友想就是本次聚會的發起人了,這一回還真是令人來了個措手不及,難怪中午吃飯時幾位小姐的臉色都不大好,倒是少爺們興致都頗高,席間還商量著將弓箭帶上到山里去打野味。
心兒自小就同明月夜生活在野外,這樣的山在她看來倒更顯得親切,因而笑著安慰陳婉婉道︰「這條路是山民們常走的,必然安全,我們只記得不要往無人走過的地方去就是了。」
陳婉婉「噯」了一聲,道︰「早知如此便該叫我哥一起跟來的,他會功夫,若有什麼危險還能照顧我們。」
心兒听了心下一動,假作隨口問道︰「令兄還未回京麼?」
陳婉婉道︰「本來說是家父過完壽他便走的,後來他那上司不是也來了麼,听說抓了個污辱婦女的犯人,這兩日需上堂受審,那上司是當事者,要留下來听堂,因此我哥他們才一並留了下來,等咱們回去後只怕他也就要走了,屆時你也去為家兄送行可好?」
心兒才不願自撞刀口,面上只含混應了,到時再找借口不去也就是了。
馬車行了一陣漸漸停下來,听得外面有人提聲道︰「咱們這就下車改步行罷,前面都是小路了,馬車行不過去。」
陳婉婉百般不情願地「啊」了一聲,只得同心兒從馬車里出來,卻見此時已是進入了群山深處,各色從未見過的樹、各類從未見過的鳥兒、各種從未見過的果實異彩紛呈地映入眼來,不由得又「哇」了一聲,方才的不快立時便拋去了九霄雲外,滿心的只剩下了新奇和興奮。再看其他的小姐們,亦同陳婉婉是一樣的興奮好奇,倒更比那些少爺們還等不得了,呼朋喚友地便往前走。
既然是探險,自然不能帶著家丁和丫鬟——蘭心雅社里的成員們多少都是帶著些叛逆心的,被下人們寸步不離地貼身伺候著在他們看來並不是什麼值得顯擺的事,因那樣反而更使人顯得高傲無能,況且在此之前他們也曾有過類似的遠足聚會,也都有了自己照顧自己的經驗,因而這一回大家也同樣很快便進入了角色,單看小姐們都穿的是靴子和仿男裝款式的便裝就知道眾人皆是有備而來,經驗倒足得很。
心兒同婉婉背上各自的小包袱,里面是衣服和少量的食物,而後跟在眾人身後沿著羊腸小徑一路往山上行去,馬車便停在寬山路的盡頭處,約好了眾人不回來便不許擅自離開,只管在原地等候。一路向上攀一路嬉戲玩鬧,不知不覺間便掩入了群山無盡的蒼郁之中。
譚正淵譚老爺在盜墓挖冥器這行當里有自己的人脈關系網和一支經驗豐富的隊伍,這支隊伍在譚老爺的策劃指揮和帶領下十幾年間挖過不下三十座大墓,小墓就更不消細說,不得不說譚正淵這個人真是膽大包天不畏鬼神——挖墓可是件遭天譴的事兒,更是件一旦案發重則滿門抄斬的事兒,可他不怕,為了那些古董,為了那些錢,他是人擋殺人、魔擋殺魔。
譚正淵不信來生,所以他從干這一行起就告訴自己要把握今生,縱情享受。且他也是這麼教給自己兒子的,父子兩人表面看上去待人溫和,實則卻都是下得去狠手的角色——這一點,明月夜從第一次同這父子兩人接觸時就看出來了,因而也明白為什麼譚錦瑟會想要離開這個家,離開她的這兩個親人——他們太冷血,甚至很可能有那麼一天會把他們的女兒、妹妹當成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賣掉,這也是明月夜並未勸阻譚錦瑟留在家中的原因。
譚正淵通過自己的人脈常年在外搜尋有價值的古墓,一但確定好地方,他的隊伍就會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下墓的各種準備,周全細致,訓練有素,而譚正淵所要做的就是帶隊前往目的地,臨場指揮或親自下墓。
這一次的地點很有些出人意料——居然就在距皎城約百里處的毓靈山脈中。譚正淵覺得好笑︰自己在這兒住了一輩子,跑遍大江南北挖了那麼多的墓,卻不曾料到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一座傳說中春秋時期的貴族大墓,他還真真是走了眼了,若不是近來才加入他盜墓隊伍的一位風水先生點出來,只怕這墓就還在自個兒腳底下安穩躺著呢。
前幾日譚正淵派了手下幾個人去了趟毓靈山,打探得確有此墓,確定了大概的位置後便立即叫人準備了起來,又听那風水先生說那墓建的有些蹊蹺,只怕此行十分凶險,最好是多帶些人手——譚正淵雖然膽大,但從不魯莽,行事也是萬分小心謹慎,因而才能將這買賣干到至今也未被官府的人察覺。听了風水先生的話後,譚正淵果然多做了道安排——人手倒不必帶太多,否則容易驚動官府,但是有經驗、有用處的人卻必須要多帶上幾個,譬如功夫好手,譬如那個風水先生,再譬如像「葉月明」那樣曾經下過墓的既有經驗又會識寶的人。
明月夜一大早來到譚府與譚家父子匯合的時候,父子兩個並未急著出發,而是先將他引到了一處建于譚正淵書房地下的密室之中。這密室明月夜早便發現了,只不過里面並沒有他要找的東西,便裝著略感驚訝地同著父子兩個進去,卻見密室內早便有了幾個人等在那里,見譚正淵進來都紛紛從座椅上站起身來招呼。譚正淵便拉著明月夜笑道︰「月明啊,老夫來給你引見幾位咱們這次買賣的同伴,都是同老夫有過數次合作的生死之交,這一次大家也要齊心協力干上一票,將來少不得還有相互走動的時候。」說著先將明月夜向眾人介紹了一番,而後指了一位身形魁梧、四十歲上下的大漢向明月夜道︰「這一位是江湖人稱‘鐵霸天’的鐵雄、鐵壯士,自小練得銅拳鐵臂,十六歲時便能徒手殺死一頭成年黑熊!這一次買賣凶險,少不得需要鐵壯士來護我們的周全。」
譚正淵只從譚錦瑟口中听說過「葉月明」曾替她打跑過兩個醉漢,因而以為他不過是會兩手簡單把式罷了,並未將這個小白臉兒放在眼內。而明月夜當然更不會主動承認自己會功夫,便假作欽慕地沖著那鐵雄抱了抱拳。鐵雄更是向來瞧不上這樣的小白臉兒,尤其是眼前這個一笑就壞得流油的小子——這種小王八蛋除了會勾搭小妞之外還能干什麼?不由面上有些不快,認為譚老爺子就不該叫上這小白臉來跟著摻和,于是打定主意,到時進了墓里先把這小子嚇尿了褲子再說。
譚正淵又指向旁邊的一個三十五、六歲樣子、短小精干的男子道︰「這一位是‘穿山甲’馬三,祖上就是專干咱們這買賣自成一派的,下過好幾座凶險萬分的大墓,可謂是經驗十足,屆時我們還要多多仰仗于他。」
明月夜便又沖著馬三抱了抱拳。第三位蓄了長須,穿一件繡著陰陽八卦的半舊袍子,看上去倒是有那麼幾分道骨仙風,想來就是那位看出了毓靈山脈中有大墓的風水先生。果然听譚正淵介紹道︰「這位是許半仙,最擅觀星相斷陰陽,有他在我們就不愁找不著那墓中正主兒的所在之處了!」
明月夜便又是一抱拳,卻見那許半仙眯起眼來在他臉上細細打量了一陣,突地皺起了眉頭,只道了一句︰「小哥兒這面相極是獨特,若非驚動天下便是天煞孤星!」
明月夜哈哈一笑,道︰「只不知是怎麼個驚動天下法兒?難不成我日後還能考個狀元什麼的在天下人面前出把風頭?」
許半仙未再吱聲,心里卻在暗暗吃驚︰這小伙子的面相實在是……有些令人膽顫心驚,那眉眼彎彎雖是喜相迎人,可眉宇間卻有著一股狂瀾般的煞氣直沖九霄,周身皆是血光,修羅地獄般的血光,直刺得許半仙雙眼發疼。……這小伙子的命格太硬,說他是天煞孤星,是因為他命中注定克盡所有與他有著血緣有著牽絆之人,注定一生孤獨。然而不知為什麼,他這周身的血光煞氣中卻又有著隱隱的一道白光,柔和純淨,仿佛定海神針般在那里定著他,倘若失去了這道白光,只怕他就是那殺盡蒼生只為一樂的驚世煞神,不死不休。
這些話許半仙自是不能說出口,因而只低下頭去喝茶,不再看向明月夜。
譚正淵又待往下介紹,卻發現眾人之中不知為何少了一個,連忙四下里去找,最終在一架多寶格架子後面找到了那人,連忙拉住轉過來,沖著明月夜笑道︰「這一位精通各種機關陷阱,對古董鑒別方面也有相當深的造詣,姓沈,沈碧唐。」
便見明月夜的一張俊臉慢慢地做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表情,而那位沈碧唐臉上的表情則更是精彩且扭曲,兩張怪臉對著望了一陣,同時一抱拳︰「葉兄。」
「沈兄。」
眾人並未看出這兩人之間有什麼古怪來,听譚正淵在那里說了一番客套並拉攏的話,而後又大致介紹了介紹毓靈山中的情況,做了初步的安排計劃,一行人便整裝出發,由密室後門出來,經由一條地下暗道,走了約模一盞茶的光景,沿著盡頭處的石階向上回至地面,直接進了一間書房布局的屋子,從屋子出來是一座小院,小院門外僻靜的巷子里早便安排了四輛馬車,車旁各立著一名老車夫。
譚正淵便向眾人道︰「咱們這幾個人分乘此四輛馬車出城,待出城後再棄車換馬直奔毓靈山。老夫同犬子先行,在城門外十里處等候諸位,諸位每隔一柱香出發一組,切記莫走相同路線,繞些遠不妨事。」
明月夜心道這老家伙果然行事謹慎,看來要盜他的那件寶貝還當真不是件易事。
譚家父子同乘一車先行出發,余下眾人便回到那書房內喝茶等候。第二個出發的是那壯漢鐵雄,一個人乘了一車,走了同譚家父子相反的方向。第三組是馬三和許半仙,才目送著這二人出門,明月夜一腳便踹到了沈碧唐的上︰「姥姥的!你怎麼會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