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心里已有了幾分明白，但故作糊涂︰「想必是按例去宮中侍候吧。」
他他拉嫣然垂著頭，手里的絲絹翻來覆去地絞著。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可心里卻也是翻江倒海。
皇太後的召見，確實很怪異。雖然本朝有大臣的妻妾女兒進宮服侍太後與後妃的慣例，可是，阿瑪是從一品武將，終年征戰在外，按例，他的妻女在此其間無須去宮內及上司主子家立規矩。
老太太雖然微闔著雙眼，眼楮的余光卻將眾人的反應瞧了個遍，她扶著竹月站了起來︰「或許是太後娘娘想你們了。你們不知道，在你們小的時候，太後娘娘是見過的。好了，我們吃飯去罷，用罷早飯，你們也好早點進宮去。」
「是，老太太。」媚然和好然趕緊一左一右地攙扶起老太太。
走到套間，老太太回過頭來︰「怎麼不見大丫頭婕然？還有六丫頭和我的寶貝孫子宇兒？」
竹月一邊布匙箸一邊笑道︰「老太太忘了，含露一大早來回稟，說大小姐身子發熱，待服完藥後再過來給老太太請安。六小姐和恆宇少爺，是您老人家昨兒個發話，說天寒地凍的，他們還小，別來回的跑，小心凍著。讓六小姐和恆宇少爺在各自的院里開伙，等開了春再來回跑也不遲。」
含露是大小姐婕然房里的大丫頭。
老太太哦了一聲，率先在主位坐下，說︰「瞧我這記性，忘東忘西的，才一會兒的功夫就把事情忘到腦後去了，老廢物嘍。」
媚然坐在下首，將老太太喜愛的水晶包子放至老人的面前，笑微微地說道︰「老太太是運籌帷幄的老太君，記得全是大事要事，那有閑工夫記這些小事？」
「二丫頭說話，總是那麼的妥貼。」
佟嬤嬤湊趣道︰「要不然老祖宗這樣偏疼二小姐？二小姐的好處自然是多些。」
媚然一臉的嬌憨。
婭然不屑地撇了撇嘴，在嫣然的耳邊道︰「就知道在老太太和額涅面前討好，跟她的那個姨娘一樣，頂不是東西。」
嫣然緊張地搖了搖手︰「三姐姐悄聲些。」
「怕什麼？還怕她吃了你不成呀？她是姨娘生的，你我也是姨娘生的，都是庶女，誰也不見得誰的身分更高貴些。」
「哎喲，老太太和姑娘們都上桌了，我們侍候來遲了。」
一聲嬌呼，從簾後傳來。
眾人回頭。
一陣環佩叮當亂響，從外面走進來一群人。領頭的是一位三十歲出頭，個子高挑，青果臉，眉眼跟二小姐媚然很有幾分相像的婦人。穿著桃紅刻絲繡百子的襖兒，粉色繡整枝蓮的月華長袍，髻上插著幾支華麗的金玉釵。
她是二小姐媚然的親生娘親，娘家姓氏叫郭絡氏，府內的下人都喚她四姨娘。
老太太看了一眼眾人，揮了揮手︰「你們都回廚房幫著點去，今兒這里不用你們侍候。」
「老太太，夫人讓妾室們過來侍候，說姑娘們今兒要進宮，讓妾室們來看看準備得怎麼樣了。再說了，老太太是老祖宗，老祖宗就得眾星捧月地侍候著，」又對身邊的的赫勒氏道︰「二姐，你說呢？」
赫勒氏是大小姐婕然六小姐嬌然的娘親，因進府早，眾人喚她二姨娘。此姨娘個性綿柔，小心怕事，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尤其在四姨娘面前，她更是順從。因為，四姨娘很會做人，深得夫人佟佳氏的器重，她也就洑上水去了。
「老太太，四妹說的是，老太太和姑娘們的飯食，理因由妾室們侍候。」
老太太听了很受用，笑容滿面︰「我說不用就不用，走罷，別在這里妨礙我和姑娘們親香。」
老太太如此說，姨娘們自然不好意思再留下來。
四姨娘臨出屋，朝媚然使了個眼色。
他他拉媚然很乖覺地站了起來︰「我去看看，額涅的點心做好了沒有。」
老太太點頭︰「去吧，糕點也不用準備太多，有那份心思就成，宮里什麼樣的點心沒有？」
「是，老太太。」
「什麼去瞧額涅的點心做好了沒，我敢打保票，二姐姐趕出去是為了會四姨娘，你沒看見四姨娘朝二姐姐使眼色啊？哼，一對溜須拍馬的母女，湊在一起能嚼出什麼好蛆來！」婭然將嘴貼在嫣然的耳朵，低低地說。
「三姐，你不是最喜歡吃鴨粥嗎？快吃罷，冷了就腥了。」嫣然將銀匙塞到婭然的手中。
「你呀，飄片落葉也怕砸破腦袋，就算你這樣小心，她們照樣事事處處和你過不去！」婭然恨鐵不成鋼地敲了敲嫣然的手。
嫣然低下頭，鵲聲不聞地吃著面前的早飯。
用罷飯，喝了茶，已到辰時。
管家娘子周端家的進來回話︰「老太太，車轎已準備好。夫人說，因要回屋去更衣就不過來辭別了。請小姐們準備一下都出去罷。」
老太太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眼里閃過一絲隱怒。
侍立在側的佟嬤嬤輕嘆了一口氣。
他他拉媚然領著姐妹們在老太太面前告退。
目送小姐們遠去的背影，佟嬤嬤一邊拿美人錘替老太太敲打著，一邊輕聲地說︰「我看夫人她越來越—」
老太太眉頭一緊，斥道︰「主子的事情，也是你可以在背後亂議論的？」
「老祖宗，我也是替您抱不平不是？」
老太太面色放緩，佟嬤嬤是她的陪嫁丫頭，十三歲就陪同她一起來到他他拉府。成人後，老太太想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把她給嫁出去。可佟嬤嬤死活不肯，梳了獨髻當了嬤嬤。
盡管是佟嬤嬤自願當老姑娘的，可老太太總覺得虧欠她，所以，平日里，沒人在跟前的時候，老太太從不把她當下人看。
「也難怪她。她雖是旁系的郡主，深得皇太後的喜愛，身份卻也是擺著的。下嫁府都統府十八年了，膝下無出，眼看府里的姨娘越來越多，孩子也越來越多，她的心里能好受？」
「這也不能怪老太太不是。」
「對我存有怨氣那是自然的，赫勒氏和瓊珠是我作主娶進來的。」
「要不是老太太作主將瓊珠表小姐娶進府，生了孫少爺，這偌大的家業將來能交給誰？」
「話是這麼說，可我也是女人，同是正妻，我知道男人一個一個娶妾時的那種錐心難過。」
「老太太，您總是替別人著想，從這點論，五小姐的性子最像你了。」
「唉，那丫頭也是個苦命的，打小沒了親娘，從她被女乃娘帶進府的那日起，我就沒見過她的笑模樣。我呢，時常想格外護著她一些，可又擔心招人嫉恨，五丫頭的日子會更難過。」
「老太太也別太擔心，老爺在這姐妹里頭最疼五小姐。大伙兒就算看在老爺的面上，也不敢對五小姐怎麼樣。」
「但願這樣罷。」
竹息從外面進來。
「新衣裳五小姐換上了？」老太太問。
「五小姐說不敢糟踏好東西，只揀了那件素色的大氅，仍穿著那條彈墨裙。」
「這孩子，行起事來讓人既心疼又不知說什麼好。」老太太皺了皺眉︰「怎不換上長袍子？八旗的女子哪個不穿長袍？偏五丫頭行為怪異，喜歡穿長裙。竹息，你怎麼不勸勸五小姐？」
竹息低聲地說︰「奴婢勸了，可五小姐說，今兒是她姨娘的生辰。」
「也罷了，五丫頭惦念著她的親生娘親，這也是人之常情。」
竹息換了新茶出去後，佟嬤嬤壓低聲音說︰「太後娘娘傳小姐們進見，可是為了那件事嘛？」
老太太的眉頭深深地鎖了起來︰「**不離十，但願丫頭們入不了太後娘娘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