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讀為妃 易釵而弁入深宮(一)

作者 ︰ 安可優

那年。孟夏。

姬府。靜和園。

本是清幽的院落,今日院門口站了幾名伺候的二等丫頭,而里院也伺候了幾個一等丫頭,將這幽僻的小院一時間顯得熱鬧了幾分。

恰時午時初刻,一穿紅戴綠的大丫頭走了過來,見著門口伺候的幾名二等丫頭,她那清秀的小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同幾人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又走進了院里,臉上的笑意更盛,一連和門口伺候的這幾個大丫頭聊了幾句,道︰「姐姐,我且先進去,夫人這還等著咱傳話呢,待閑時再去看看姐姐的活計。」那幾個大丫頭笑著給她打了簾子讓她進去。

這丫頭進去後,屏息頷首道︰「將軍,夫人請將軍到四宜園用飯。」

這被稱作將軍的青年男子斜躺在羅漢床上,輕眯著眼,他薄唇緊闔,劍眉入鬢,听到這丫環的稟報,他睜開了那雙邪魅的丹鳳眼,只單看五官,這男子,分明是一難得的美男子,只可惜了,臉上那道傷疤,自眼角處長長蔓延至耳骨,卻將這容顏多了幾份凌厲,而他眼中的陰冷,又令人多了幾絲不寒而栗的恐懼。

而在他身旁的,是一穿著水色羅衫襦裙的年輕女子,不過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可眉目間卻多了幾份蒼涼,她容顏極為素雅,只是挽著一盤雲髻,稍顯出幾分精致來,而這還是她今日特意裝扮的。她跪在男子腿邊,替他捶打著腿,見這丫環走進來時,她眼底分明閃過一絲無奈。

那丫頭沒听著話,便微挑了挑眼,瞪了一眼那女子,那女子默嘆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子,這男子將腿抬到那丫頭面前,那丫頭面露喜色,忙給穿了錦靴,他下榻,那年輕女子從旁拿過一外衫,卻被這丫環給奪了過來,為那男子穿上。

穿戴齊了,這男子一言不發的大步離開,那丫頭跟在身後,經過這年輕女子的時候冷哼了一句︰「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配的留下將軍麼?」

那年輕女子身子微微一晃,眼眶頓紅,她淚眼瞧著那男子離開的背影,淚語凝噎。

而此刻,閣樓上,一穿著青翠羅裙的小童趴在窗台前看著這場景,不由得輕聲嘆道︰「女乃娘,你瞧,爹爹這剛來,她們就把爹爹叫走了,這一走,又不知要何時才能再見到。」

女乃娘坐在一旁的烏木月牙桌旁,低頭繡著翠竹花樣,她嘴角微微彎起,慈愛的說道︰「小姐,瞧你這話孩子氣的,可莫要讓靜姨娘听著,免得讓靜姨娘心里難受。」

姬玲瓏從窗台旁的椅子跳下,笑眯眯的走到女乃娘面前拉著女乃娘略顯粗糙的大手,女乃聲女乃氣的嬌嗔道︰「女乃娘,玲瓏知道,玲瓏不會和娘說的,每次玲瓏和娘提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娘總會一個人默默的拭淚,玲瓏最怕娘哭了。」

女乃娘將手中的花繃子放至一旁,輕笑著將玲瓏抱至腿上,柔聲道︰「對呢,小姐長大了,也懂事了呢。」

玲瓏趴在女乃娘身上,咯咯的笑著。

五歲的她,依舊可以一副雲淡風輕,不諳世事的樣子。

重生後的第五年,她還能躲在這里,安靜的過著看似正常的童年。

孟夏夜晚的涼風帶著淡淡草木的辛香穿過輕薄的月紗帳,在她吐納間輕蕩。

女乃娘手中的玉扇輕聲落入了錦被之間,玲瓏下意識的坐了起來。

原來只是女乃娘坐在床邊睡著了。

也怪難為女乃娘的,夏日夜夜為她扇風,哄她睡覺,她又不是那般好眠的人,自是讓女乃娘耗了不少心力,嫡出的小姐有四個女乃娘和八個大丫頭帶著,就算是庶出的,也是是兩個女乃娘,四個大丫頭帶著,而娘劉氏性子不好爭,只剛入府的時候,爹一時寵愛,後來也被那新歡舊愛的給擠兌的忘了,她出生後,身邊便只有一個女乃娘,連個伺候的丫頭都沒有,平白的讓府里的其他姬妾給欺負了,便也沒的忍了。

好在女乃娘性子好,待她如自己親生。

她自是感激的。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輕輕的讓女乃娘躺下,給她塞了一個玉枕,掖上了錦被。做完這些,她躡手躡腳的掀起月紗帳走下了床。

隱約間,府內前廳傳來絲竹之聲,靡靡入耳,月色中,她漫步而行,面容無喜無憂。不若孩童。

這樣的她才是真實的她。

一個因先天性心髒病,而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長大的她。死亡的時間都已可以預知,能夠活到二十歲,已是上天的眷顧。

而能夠重生,大概也是她不幸人生之中的萬幸,可重生來到另一個時空,這也算是萬幸中的不幸了。

越向那聲源處走去,一路的園林景致越發精致,小橋樓閣,假山流水,屋檐之間勾心斗角。

前廳的燈火輝明,家僕端著一疊疊精致的菜肴穿梭席間。

坐在正席上的是一年約四十身穿明黃色服飾的男人。

明黃色是皇家的顏色,不必細想便已知是誰。

她的父親坐在右下陪席。依次按官品階來排位。

她本是無意想要摻入,只是夜里無眠,讓她閑時散步至此,想著,她便轉身向回走去。

「哎呀,玲瓏小姐,您可怎麼來了?」一聲驚呼,突至耳中。

玲瓏抬高頭向發聲處看去,原是老管家。

她連忙揉了揉眼,擺出一副困倦的樣子,軟軟的回道︰「我听著這邊好像很熱鬧,便趁女乃娘給我拿參茶的時候跑了出來,想看看有沒有啥好吃的。」

她本就長相稚氣可愛,再加上故意裝出的無辜,尤顯得讓人憐愛。

老管家拉過她肉乎乎的小手,慈祥的說道︰「小姐跟老頭子走吧,今兒咱府上來了貴客,廚房里準備了不少好東西,給小姐做點夜宵還是有富余的。」

「那有桂花露麼?」她甜甜的笑著一臉憧憬的問道。

「小姐想吃桂花露麼?」管家低頭看向她,笑問。

玲瓏用力的點了點頭,很歡喜的回道︰「玲瓏最喜歡桂花了,甜甜的,所以也最喜歡桂花露。」

一聲嗤笑從一旁的小路間傳出,那是她剛剛走來的路,玲瓏嘴角的笑意無邪的掛在稚氣的臉上,她和管家看向那邊,只見管家連忙跪下拜道︰「草民見過三皇子。」

那人從樹木間的陰影中走出,玲瓏見他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雖面容俊朗的還帶著一點點少年的柔軟,可眉目間的老成穩重之姿讓人無法忽視,他略一頷首,對老管家說道︰「起來吧。」

說著他半撫著自己光溜溜的下顎,打量向玲瓏,問道︰「你是誰?」

玲瓏躲在管家的身後,小心的偏頭看向他,听到他的問題,玲瓏也不答,只驚慌的躲起。

管家在一旁回道︰「回三皇子,這是我家的小小姐。」

「唔,原來是姬將軍的千金。」他戲謔的打量著小家子氣十足的玲瓏,道︰「只是不知戰場上金戈鐵馬,威震四海的姬將軍的千金竟是這般膽小諾諾。」

即使他如此說,玲瓏也絲毫不在意,五歲的她,整日足不出戶,若是能有姬無常那般上場殺敵的氣魄,倒也古怪了。

一時間,三人倒也無話。

玲瓏不愛與他糾纏,便伸手拽了拽管家的衣袖,委屈的鼓著小嘴,低頭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表示餓了。

辛佐堯嘴角邪勾,他伸手握住玲瓏軟軟的小手,說︰「我帶你去宴席吃。」說著,便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向前廳內走去。

玲瓏眉頭癟著嘴,哇哇的做聲大哭起來,辛佐堯也不松開她的手,只腳步停下,似笑非笑的看向玲瓏,半響,才道︰「別裝了,連眼淚都沒有,只會做聲,待會兒啞了嗓子可就得不償失了。」

玲瓏頓時失聲,但須臾,她用力了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眼眶登時紅了,她委屈的看向老管家,淚汪汪的喊道︰「管家爺爺,管家爺爺…」

一聲聲喊的讓人無不心酸。

她這般撕心裂肺的哭喊幾乎引得宴會之人皆側目,辛佐堯連忙松開了玲瓏的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道︰「罷了,本是好心,先下倒成了欺負你一還未斷女乃的孩子,倒顯得我欺凌弱小了。」

說罷,便松開了玲瓏,徑自走進前廳。

玲瓏繼續癟嘴看向管家,她伸出藕節般的胳膊拉住管家的手,另一只手擦著眼淚,嘴中咕嚷著︰「玲瓏想吃桂花露。」

管家微微嘆了一口氣,這才柔聲哄她說︰「老頭子這就帶小姐去吃桂花露。」

抱著桂花白瓷碗,里面盛上甜甜微涼的桂花露,玲瓏坐在房間里安靜的喝著,夏日里喝上這樣一杯冰冰涼涼的桂花露,果然舒心暢快。

今晚的那個男孩子,腦中再一次閃過辛佐堯對她說的話,玲瓏眼微眯,今天他說「別裝了」的時候,她心底一顫,幾乎以為他看出了自己的偽裝,幸好,她反應夠及時。

玲瓏微微嘆了一口氣,果然有時候,好奇害死貓。若不是好奇前廳的絲竹之聲,便不會被那個男人發現,不過好在,以後小心提防便是。

滿滿一碗桂花露被她喝掉,玲瓏模了模嘴巴,滿足的爬上了床,在女乃娘身旁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酣睡直天亮。

第二日,用過早飯,劉氏親自為她盤了兩個小花髻,女乃娘又給她找出今年新做的那條粉色小裙,她穿上後,胖乎乎的臉上堆著笑,看的著實讓人喜歡。

玲瓏打扮好了便拿著小網兜蹦蹦噠噠的去了花園,昨兒劉氏說見一粉蝶飛進了院子,她本想撲了給她玩,但可惜讓它給飛了。

劉氏說這話時,言語間難掩失落。

她這娘親啊,極愛父親,只可惜,郎心薄情,這幾年對她越發淡薄,甚至一兩年才來這兒一次,而她,日日為了父親熬得心都碎了,對這女兒雖是真心疼愛,可卻又顧暇不上,便慣是自個兒這兒有點好東西,都給了女兒。

玲瓏瞧見她的失落,便孩子氣的拍了拍小胸脯脆聲道︰「娘,玲瓏去給你撲一只回來。」

劉氏瞧她歡喜自己也歡喜了幾分,只是又囑咐道︰「若是見了你母親,別忘了請禮,別皮的將那女戒規矩都給忘了,還有,記得若是看見別的姨娘,就趕快回來。」

「好。」她甜甜一笑,轉身就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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