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不覺間,夕陽已收斂起最後的一抹余暉,夜幕伴著繁星漸漸拉長,林詩語茫然的看向朦朧的天花板,耳畔似乎隱約殘余著說話聲和笑聲,恍惚間張口欲叫,然而「老爹」二字還未出口視線已自動轉向落地窗前席地而坐的裴湛。
他面無表情,就那麼一口接一口的抿酒,似乎還沒想好該怎麼把故事續下去,也或者是等她開口追問。
都是人間惆悵客,惆悵舊歡如夢,醒來無處追尋。
沒法把往日搬到而今,所以記憶里那處舊歡如夢的缺口一踫就痛,刺骨錐心。
太過美好的東西,從來不適合經歷,因為一旦經歷,便無法遺忘。
即使早已成為過去,也會一直在生命里息息糾纏,控制不了的苦苦懷念使一顆心長年沉溺在追憶里,不肯浮出來與現實面對。
曾到過美得無法形容的彼岸,所以在塵世里耿耿于懷,經歷那樣深刻,讓人不但難以割舍反而渴望繼續追尋,然而這世上消逝得最快的永遠是最美的時光,一去不返後只余午夜夢回,醒來時讓人肝腸寸斷。
到最後什麼都不想要,只想拿有生的一切去換回曾經。
饒是拿失憶做了多年借口,她也不得不承認,無人能留住時光。
林詩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落地窗前的,她站在依然陷進沉思的男人身邊,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後來呢?」
裴湛搖了搖手里的已經要見底的酒瓶,苦澀的勾起唇角,嘆了口氣,用低啞的語調回道,「後來,女孩不顧男孩的勸告而愛心泛濫的把一對存了狼子野心的母女帶進了家門,然後……就是他們幸福日子的終結!女孩的家庭陷入不盡的災難中……先是女孩父母之間的感情因橫空多了個第三者而受到波折,接著就是女孩的弟弟妹妹被綁架遭遇撕票,然後是女孩的爺爺無法接受最愛的孫子孫女慘遭不幸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再然後是女孩因單純而被人誘入了一座澆了汽油的園子,男孩聞訊趕來不顧一切的去救女孩,女孩當時被傷的奄奄一息,得救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救救我媽媽……」
已將下唇咬得發紫的林詩語微微動了動長睫,機械的追問,「……然後呢?」
裴湛伸手拉住她的手,略微一用力,便把她拉坐在自己身邊,但他沒有看她,依舊是目視前方,「然後,男孩把女孩交給了女孩家聞訊趕來的保姆後就重返園子,結果在園子里看到了女孩的媽媽被人敲昏在地上,正準備去救的時候,自己也被人一錘子擊中了後腦勺……」他的後腦勺,自那次以後落了病根,只要想起當年的事,就會疼如刀劈斧砍。
嗓子一陣甜腥,剎那間,林詩語眼前天幕高遠的夜空好似重現了葵園的熊熊大火,甚至能感受到皮膚被炙烤的裂痛……努力了好一會,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那……那一擊,肯定很痛吧?那個男孩看清楚是誰襲擊他了嗎?他最後有沒有和女孩的媽媽逃出來呢?」
雖然,兩人都是以第三人稱一問一答的講故事,但內心早就暗潮洶涌,心照不宣……
裴湛抬頭看著她,眸內是從未有過的無能為力和痛楚︰「很遺憾,男孩既沒有看到是誰襲擊他,也沒能救出女孩的媽媽!因為那一擊,讓他昏了過去,再醒來已是火災後的第十天。當時,他瘋了似的要去找女孩,卻被家人告知——他當時睡的地方,是遠隔重洋的紐約醫院。」
「哦……再後來呢?」
「再後來,男孩要求立即回國,否則就拒絕治療並絕食!」裴湛依舊沒有轉頭看她,就那麼嘶聲啞嗓的繼續講道,「僵持了三天後,男孩的家人怕男孩真的死去,就拿了國內關于那場火災的報紙給男孩看,並告訴了男孩一個消息……」那消息,或者用噩耗來稱呼,好像更為妥帖。
「……什麼噩耗?」欲哭無淚,她終于理解了這個成語。
裴湛表情一黯,下意識的轉身握住她的手,「他們說……說……女孩去了天堂……」
林詩語听了,就沒有說話,牙齒下意識地咬破了嘴唇,畢竟,她心頭最大的疑問,到底還是沒有直接問出口——之前就有的疑問,雖然听他說了之後去了不少,可是杜若蘅查到的那件事情,又加深了她的懷疑,現在就像是塊石頭壓在那里,沉甸甸的,不知為什麼,她竟有些怕起來。
可是,她到底在怕什麼?
林詩語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她在這個事情上的反復考量,現在回過頭去想想,竟是有幾分出乎意料之外的患得患失。意識到這點,林詩語不由就低頭看了眼裴湛與自己交握的雙手——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甲剪得平整干淨,雖然只是輕輕一攏,但卻給人以一種沉穩可靠的感覺。
雖然此刻在講的故事很慘烈,可不知為何,有某種隱隱約約的念頭竄入腦海之中,林詩語忽然想起一句被人說過用過無數次的古話︰執子之手……剎那之間,她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害怕,因為在乎,所以會害怕,怕知道的那個答案不是她想要的!或者,她潛意識里,一開始就不是她曾以為的那樣——無論他是誰,她對他,除了利用,再無感情。
然而,有些東西,並不是因為害怕就能一直逃避下去的,既然是遲早要面對的事情,那麼晚痛不如早痛。
倘若事實真的像她所擔心的那樣、像杜若蘅所查到的那樣,那麼再想解決的辦法也是可以——頂多當做記憶中的少年早就葬身在了火海,現在面對的,只是曾經熟悉的陌生人。
想到這里,林詩語暗自深深吸了口氣,目視前方,緩緩開口︰「關于這個故事,其實有個環節我沒听明白,想問你。」
她的語氣有些怪異,與之前有略微有些不同。正好低頭看她的裴湛被她的表情所影響,也不由正肅了臉色︰「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