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夕陽未沉,余暉柔和,晚風徐徐,正是納涼游湖的美景良辰。
蘇珺兮自一鶴館回來先換了一身衣裳,隨後就有陳府的僕人驅車來接。蘇珺兮帶著清風和清霜上了車,晃悠悠轉過幾條小巷,就進了平整寬闊的柳堤大道。未幾,車架在西湖柳堤邊停了,蘇珺兮下了車,由陳府的兩個丫環領著登上了一艘精致的小畫舫。
眼見雕梁畫棟樓外樓,耳聞彈絲弄弦曲中曲,蘇珺兮便想起一首江南詞來,艷唱繁華,醉舞風流,水濕錦幔,裳弄芳菲,畫舫終閑,青陽漸微,含情罷采,相惜流暉。所見之處,還真的頗有些眉目傳情、暗生情愫的男男女女。
不想,夏晚游湖的雅事,在千年前也不過這人間天堂的閑暇日常罷了。
「大哥。」蘇珺兮見了陳則涵道了個萬福,「怎麼不見二哥和五哥?」
陳則涵略微沉吟,才說了緣由︰「今日他們不便來。」
蘇珺兮听聞,不是太在意,陳則濤是個醫痴,幾乎日日駐扎在醫館,很少閑散游玩,陳則深則自有他的交友圈子,因此不太和陳則涵玩作一處。
「往日總見妹妹穿得素雅,不想今日妹妹的裙子綴了幾朵紅色薔薇,竟也嬌俏動人!」陳則涵見蘇珺兮如此刻意打扮,心中滲出絲絲甜蜜,笑意便直達眼底。
蘇珺兮略有些疲憊,一時又顧著湖上景致,倒忽略了陳則涵的神色︰「不過是用紅絲線繡了薔薇的輪廓,也不敢用得太張揚了。」
「那是妹妹小心了,妹妹怎知自己穿得艷麗就不出挑?」陳則涵隨著蘇珺兮到了船邊。
「那只怕我通身上下便只剩了顏色!」蘇珺兮松懈了幾日的疲憊,靜靜地倚著欄桿賞起風景來。
「可不是,再出挑的衣裳也蓋不過妹妹的容顏之色!」陳則涵笑若桃花,恍惚得夏風也誤以為自己是春風,帶來絲絲沁涼。
蘇珺兮本是個清淡的性子,偏偏陳則涵巧舌如簧,素喜在文字上做功夫,此刻听了這話,也忍不住飛了一記白眼給他。奈何到了陳則涵眼里,佳人的白眼就嫵媚成了媚眼,心中當即就酥酥麻麻,心醉不已。
一時佳人憑欄賞景,有情郎駐足賞佳人,風不醉人人自醉。
畫舫漸漸離了岸,幽幽宛在水中央,與遠處的扁舟、早荷相映成畫。
忽而,一艘精致華麗的游舫停在了旁邊,蘇珺兮轉眸望去,就看見一位美貌女子倚在窗邊紗幔飄飄處,白衣外著湖藍色的薄紗外衫,縴臂上披桃紅色的提花披帛,悠悠然、嬌滴滴、酸溜溜地嗔怪︰「陳大少爺,我道你近日怎的都不來奴家的畫舫,原來是攜美游湖,忘了奴家。」
蘇樂珺兮多多少少听過一些杭州府的坊間雜談,其中自然不乏風月女子的軼聞或者傳奇,瞧著眼前精致豪華的畫舫,蘇珺兮猜想這位大約就是那位艷冠杭州府的姚娘了。時人姚娘,一雙手彈琵琶,聲聲落珠,一對足踩金蓮,步步生花,琴藝舞姿皆精妙無雙。只是蘇珺兮听著她這輕佻話語,委實尷尬,又不好回答,干脆不說話,只轉頭看向陳則涵。
陳則涵听了姚娘的嬌嗔,反而樂開了懷︰「不若今日小可借花獻佛,姚娘為我妹妹彈一曲綠腰可好?」
「妹妹?便是那一鶴館的醫娘蘇大夫?」姚娘朝著蘇珺兮斜了斜那雙水墨氤氳的桃花眼。
「正是。」陳則涵說著竟俯首行了個禮。
「如此,蘇小姐,奴家姚娘便獻丑了,不知蘇小姐可願勉為一听奴家的拙音?」姚娘轉而詢問蘇珺兮。
蘇珺兮倒是很樂意見識見識這傳說中的琴舞,豈有不願听的道理,當即應道︰「能欣賞杭州府雙絕,是珺兮之幸。」
蘇珺兮本是一句真心的客氣話,卻不料姚娘當即斂了容︰「蘇小姐,我真心敬你一雙妙手一顆仁心,足踩金蓮舞不過是為取悅世間男子而已,也就罷了,免得污了我的情意,但是手彈琵琶曲卻真真切切是我的琴音心聲,願博一听。」
蘇珺兮知道這世的舞娘歌姬都愛將自己的秀足垂直綁在金蓮上而翩翩起舞,以博男子一笑,不想這位風月女子姚娘卻是一個如此有心性的人,不禁有些肅然起敬,遂也斂容正色道︰「如此,便請姚娘為我彈一曲綠腰吧。」
姚娘聞言,那雙水墨氤氳的桃花眼就隱去了大半的水汽,笑成兩彎月牙,隨即命人放了小舟,帶上琵琶和一個丫環就來了陳則涵的畫舫。
此時西天漸紅,霞光曖昧。姚娘坐于一側,自是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蘇珺兮和陳則涵坐于另一側,兩三個丫環端了酒水果子上來復又退下。
只見姚娘低眉信手續續彈,輕攏慢捻抹復挑,一時大弦嘈嘈一時小弦切切,一時間關鶯語一時幽咽泉流,一時珠落玉盤一時弦絕聲歇。直至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蘇珺兮才驚覺四下無言,唯見湖心月白。
蘇珺兮听得渾然忘我,一抬首卻發現另一艘畫舫赫然在側,甲板上一名清俊男子長身玉立,風度翩翩,只是那一雙眼楮卻痴痴醉醉地看著她,她一下驚住,竟然是李景七,待回過神來,略別過了頭,臉微醺。
李景七因天氣日漸悶熱,因此晚間游湖消暑,被姚娘的一曲琵琶吸引了過來,不料卻誤入佳人畫卷,流連忘我。
往日,李景七見過蘇珺兮幾次,都簡素疏淡,今日卻見她一抹月華籠衣,幾處胭脂染邊,一襲百褶下裳,幾片花灑裙擺,裙裾間忽隱忽現一朵翩翩玉芙蓉,端的明麗嬌俏,再加上那幾度夢中的側臉,便不知不覺移不開眼了。
陳則涵早就注意到李景七對蘇珺兮肆無忌憚的眼神,心下頗為不快,又礙于蘇珺兮正專注听姚娘彈奏琵琶不好打斷,才忍了下來,此刻見蘇珺兮臉紅無措,一下火起,只冷著臉對李景七行禮︰「不知閣下竟也被姚娘的琴音吸引至此。」說著又轉頭夸姚娘,將李景七晾在一旁,「姚娘果然技驚四座。」
姚娘早將一切看在眼底,一雙桃花眼微垂,流波暗轉,待重抬眼簾,只微微一笑,便起身對蘇珺兮行了個禮。李景七不動如山,也不接陳則涵的話,只脈脈注視著蘇珺兮。陳則涵見此更冷了臉色,一張臉堪比黑炭。
蘇珺兮剛剛一時驚訝,才愣了神,此刻早就轉了過來,遂開口稱贊姚娘的琴藝,好緩解尷尬的氣氛︰「姚娘好琴藝,听琴知音,珺兮便知姚娘的真情真義。」
姚娘斜著那雙桃花眼瞥了李景七一眼,才回蘇珺兮︰「便沖著蘇小姐這‘知音’二字,奴家一曲綠腰實是無憾了。」說著,姚娘又行了一禮,對蘇珺兮和陳則涵辭道,「如此,奴家不打擾二位了,就此告辭,不送。」
陳則涵听到姚娘告辭,才緩了臉色,做了個請字︰「今日小可謝過姚娘。」
姚娘走了,李景七的眼楮卻粘著蘇珺兮不走,蘇珺兮無法,只好向陳則涵介紹︰「大哥,這位是我診過的病人,李景七公子。」然後轉身朝向李景七,「李公子,這是我的世兄,陳則涵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