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心中頓時警覺,正要掀簾向阿虎問個明白,阿虎就隔著車簾輕聲道︰「蘇小姐,遇到大少爺了。」
蘇珺兮一愣,卻見車簾被輕輕掀起,陳則涵大大咧咧地擠進來坐在車廂一側,全然不顧蘇珺兮的驚愕和清霜的驚怒。
蘇珺兮頗為無語,她剛剛才決定避著陳則涵,陳則涵就來找她了,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正低頭琢磨著,就又听到陳則涵吩咐阿虎︰「去晉安客棧。」
「大哥,這是做什麼?」蘇珺兮不禁抬頭看向陳則涵。
陳則涵卻避而不答,只看了蘇珺兮發間一眼,笑道︰「這支青梅簪果然襯妹妹。」
蘇珺兮頓時懊悔不迭,怎的就簪了這支簪子,怎的剛剛上車時不摘下來……蘇珺兮再懊惱也只好回以一笑︰「還是多虧了大哥的眼光獨到呢。」
陳則涵聞言頗有些得意,便笑著不說話,只一雙眼含情脈脈地瞧著蘇珺兮,一時車廂內的氣氛曖昧得有些詭異。
蘇珺兮受不住陳則涵這異樣的眼神,因此避開陳則涵的目光垂眸尋思,陳則涵可能也不知道今日杜氏找她,即使他真對她有意,可能也並不知道杜氏的打算,如此想著蘇珺兮就開了口︰「大哥,怎麼在這里遇到你了?」
「出來逛逛,沒想到就瞧見阿虎了,過來一問,才知道是你。」陳則涵說得輕柔,「你說巧不巧?」
蘇珺兮看著他的神色,倒不似在說謊,便信了,只輕輕點點頭。
一時車廂內三人俱是無話,只听到街市上傳來的喧囂繁華和馬車跑在青石路上發出的聲響。
未幾,馬車在晉安客棧的大院子里停了下來,陳則涵率先下了車,清霜本欲跟著下車,才略略傾身便看到大少爺轉身朝著車廂伸出一只手來,這樣子便是要扶小姐下車了。可是男女授受不親,加之今日之事清霜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小姐的心思她也略明白,因此心中不喜大少爺輕佻,一時進退不是,只好轉頭看著蘇珺兮。
蘇珺兮明白清霜的意思,略一尋思,示意清霜從另一邊下車。清霜得了指示,便從另一邊下車,隨即迅速轉身拉著蘇珺兮的手扶她也從這一邊下來。
陳則涵見狀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只收了手,轉身率先進了客棧。
待三人到了陳則涵的客房,陳則涵卻示意清霜退下。清霜再好的忍耐功夫,此刻也立時將一路上壓抑在心中的不滿通通表現了出來,只站著不動。蘇珺兮看見清霜面露不願之色,連忙遞了個眼色給她,示意她放心。清霜這才收了臉上的神色,退了出去,卻不願意走遠,只站在門口守著。
陳則涵見清霜出去,掩好了門,才轉身走到自己的床邊,取出一只輕巧的桐木匣,走到蘇珺兮面前打開來︰「你看。」
卻是一支簪子。陳則涵素喜青玉,這支簪子卻只一片青玉葉為底,俏生生伸出一朵緋玉並蒂蓮,生動異常。
「平日總見你打扮得素淡,」陳則涵含著笑意看了蘇珺兮一眼,才接著說道,「這支簪子活潑而不俗,戴在你的發間,我便分不清眼前是簪子的華彩還是你的華彩了。」
陳則涵眼光不俗,恭維又巧妙,蘇珺兮也一眼就鐘情這支簪子,但此刻蘇珺兮如何能再收陳則涵的禮物,何況還是一支並蒂蓮簪。
蘇珺兮輕輕推開正欲替她換簪的手,退了一步,說道︰「大哥,我不能再收你的簪子。」
陳則涵神色一頓,半晌方才垂頭囁嚅道︰「我,沒有別的意思。」
蘇珺兮心下歉然。七歲前沒有男女大防,從她會走路起,陳則涵就常常與她坐同席、睡同寢。那時娘臥病在床,爹爹隨侍左右,除了王嬸和請來的女乃娘,雙親俱無暇顧及她,她混混沌沌中漸漸想起前世的記憶,常常在恐懼和無助中備受折磨。而自從那個四五歲的男孩子常常來蘇家後,時而逗逗她,時而帶著她玩耍,時而給她講他探索到的新秘密,時而與她分享自己的新奇玩意……後來等他們都慢慢長大了,雖然不再如此親密,但她也樂意繼續與他親近,只因他為她漸漸打開的新世界,讓她漸漸淡忘了初來異世的恐懼和無助,讓她漸漸克服了不同世俗給她帶來的沖擊和不適,甚至可以說,爹爹給了她在這個世界的溫暖依靠和生存技能,而陳則涵則帶著她在這個世界之中找到許多生活以外的價值和意義,比如方志雜說的樂趣,比如紛繁器物的雅致,比如……
然而這是愛情麼?
蘇珺兮可以肯定這不是。她與陳則涵這兩個異世的靈魂有著天然的交集,卻並不交心。陳則涵知道她的喜好,卻未必知道她的所欲所求。那麼,十來年的「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終究,醞釀成禍了麼?
蘇珺兮心中也不好受,斟酌著回道︰「可別人不見得沒有這個意思。」
陳則涵心中一緊,急道︰「是誰說了什麼不中听的話?」
見蘇珺兮只是輕輕搖了搖頭,陳則涵只覺得心中郁塞難以自持,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蘇珺兮的肩,驚得蘇珺兮差點驚呼出聲。
僵持了半晌,陳則涵卻只剩下一個疑問︰「我與你兩小無猜、志同道合,難道你心里就連一絲都沒有我麼?」
蘇珺兮漠然,這就是異世的隔閡與誤會麼?
陳則涵最終頹然放了手,到桌邊坐下,清幽幽傳來一句話︰「我還以為,你是明白我的……」
蘇珺兮聞言亦頹然。的確如此,她也並不了解陳則涵。兩生兩世,即使是朝夕相處的人,她也沒有被任何一個人了解、也沒能了解任何一個人。剎那間,一種無力感襲向蘇珺兮的全身,蘇珺兮只覺得瞬間猛水滅頂,幾乎窒息。
一時,兩人陷入無邊的沉默……
直到一陣不安的敲門聲響起,兩人才驀地回神。
清霜原本听房內沒了動靜,心中不免擔心,斟酌之下敲了門,此刻門開了,卻見大少爺神色如此頹敗,不禁嚇了一跳,再偏頭一看,小姐亦是一臉頹喪,不由得驚慌失色。
陳則涵知道清霜焦急,便搖搖頭,說道︰「沒事,你帶你的小姐回家去吧。」
蘇珺兮上了馬車,晃晃悠悠之下,原本就有些傷心疲乏,這時到底挨不住,有些迷糊起來。
夏季已經入了尾聲,即使白日依然酷暑難當,但到了晚間,卻不時吹來幾縷涼風,散去往日的悶熱,因此人們紛紛上街納涼,帶的杭州府的夜市也更加熱鬧與繁華。隱在西郊民宅區的幾條小巷卻鮮有喧囂,最前這條巷子盡頭的蘇家,門檐下掛著的一盞燈籠在風中微微搖蕩,燈中微弱的燭火便燒得嗶嗶啵啵,閃了好幾個燭花,忽而讓人生出一絲不安。
戌時過半了,小姐還沒有回來,清風在家等得心急如焚,連王叔和王嬸都覺得不尋常。按理說,即使陳大夫人留小姐在陳府吃晚飯,這會兒也該回來了,怎麼遲遲不見人影?
一時清風三人在蘇家客廳或坐或站或踱,紛紛心焦不已,帶的清雨和清露也不敢貿然睡下。
王叔踱了幾步,便數番思量,終于開口同王嬸商量︰「只這麼干著急也沒有用,不如我去陳府跑一趟,說不定就踫上小姐了,即使沒有,也能打探個消息,總好過我們三人在此干等。」
王嬸和清風听罷王叔的建議都紛紛點頭,王叔便騎了一匹馬,打馬直奔陳府。
王叔剛走沒多久,蘇家的大門便「砰砰砰」的被敲得震天響,守門的阿豹剛剛才打起盹來,就被敲門聲嚇得驚跳起來,不敢大意,只輕輕開了一條門縫,睡眼惺忪中便見一個閑漢模樣的只管拍著門亂喊一通︰「不好了,不好了……」
阿豹頓時莫名其妙,正要開口問話,听得動靜的王嬸和清風都走了出來,王嬸喝道︰「怎麼回事?」
阿豹把著門,只稍稍偏了頭回王嬸︰「一個閑漢在門前叫嚷,我正要問他話呢。」
閑漢卻不等阿豹問,自己先說了起來︰「我是好心,才替那小姐跑一趟的。」
清風聞言心下一緊,月兌口問道︰「你說小姐怎麼了?」
清霜一著急,就要去開門問個清楚。王嬸連忙把清風拉回來,肅了臉喝斥︰「急什麼,阿豹自會問清楚,你這一開門,萬一出了亂子怎麼辦?」
經王嬸這麼一斥,清風才稍微冷靜一些,耐心听門外閑漢說得有板有眼︰「我原本在西街遛著,不想邊上烏巷里傳出不尋常的聲響,我一時好奇,又害怕,直等到沒了聲響才溜進去瞧一眼,這一瞧好家伙,地上一架馬車散了架,車 轆都不知飛到哪個角落里,一個小廝模樣的折了腿腳,暈在地上。我嚇得要跑,那小哥卻醒了,只叫我來蘇家報信,說出事了。」
「出了何事?」阿豹壓下驚疑,繼續問。
「小哥說,蘇小姐她們被劫了。」
「被劫?」阿豹仍不敢相信,又問,「你拿什麼讓我們相信你?」
閑漢聞言不禁搖頭大叫起來︰「哎喲,這事火急火燎的,你還這麼問我?我只是好心傳個信,我自對得起天地良心,你們信不信與我何干?罷了,看在你們踫上這麼一檔事兒的份上,我也不找你們要跑路費了,我走了。」
阿豹頓時沒了主意,也不知該不該去攔住閑漢,遂猶豫地看向王嬸,見王嬸搖了搖頭才關了門。
清風听了這一席話,早恨不得生了翅膀飛去西街,因此只向王嬸求道︰「王嬸,這萬一是真的怎麼辦?這麼遲了,不如我和阿豹出去找人,你在家守著,等王叔回來讓他去報官吧。」
王嬸也不敢全信閑漢的話,但奈何小姐至今未歸,也沒有個消息捎回來,凡事不就怕個萬一……王嬸思及此處,也沒有更好的方法,就應了清風。
清風得了準,顧不得許多,立即與阿豹向西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