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反駁讓朱裔心覺有趣,不自覺地揚起唇角,半諷半說︰「你知道得倒不少。」
「好說好說,」沈文若笑道,「這種場地租借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些听說。」
說話之間,沈文若已經走下了講台。朱裔自覺地退出一步,讓對方出門,隨後伸手模上牆壁上的日光燈開關。
身後燈光的變化,讓沈文若扭頭看了一眼。眼見朱裔反手帶上了門,沈文若原本就上揚的嘴角,此時更拉出了柔和的弧度。帶著笑意的眼神停留在朱裔面上,「哎呀呀,這年頭,像你這麼認真的人,簡直瀕臨絕種了。」
朱裔花了兩秒的時間來思考這句話是褒義還是貶義。而在這兩秒鐘之內,就有學生抱著書鑽進先前那間考試的教室,再度打開燈開始自習。于是,朱裔不得不面對「自己是多管閑事」的這麼一個結論,而將沈文若所說的話定義為貶義,繼而反唇相譏︰「這年頭,像你這麼隨便的老師,也是屈指可數了。」
沈文若笑著揚了揚手里的考卷,「哈,如果應付幾張廢紙就能提高學生的《思想道德修養》,那麼還要言傳身教做什麼?那些連我都記不住的長篇廢話,就別為難這些學生仔了。」
這句話朱裔倒是深表贊同,也讓他憶起十多年前上學的經歷——大學生《思想道德修養》課,是他當年的必逃科目。面對前來問話的班長,他當時的解釋是︰「我的思想覺悟已經很高了,用不著再修養了。」事實證明,在考前突擊了兩個小時背熟了那些套話之後,考試一樣順利通過。而那些速記的長篇大論,在考試結束的十分鐘之後,就給他拋到了腦後。
然而認同歸認同,可是朱裔卻忍不住與對方吐槽斗口的沖動︰「監考能監到睡著,你就不怕被算作重大教學事故?」
「哎呀呀,難不成朱裔你要舉報我……」沈文若笑著還口,就在此時,突兀的卡通鈴音劃破了雪夜的安寧。
調子倒是很熟,算是世界級的名曲《兩只老虎》,只是歌詞給篡改得面目全非,活力十足的童音大聲地高唱著︰「笨蛋文若,壞蛋文若,跑得慢,跑得慢……」
「噗。」朱裔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沈文若尷尬地咧了咧嘴角,從羽絨服的衣兜里掏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卻不敢放到耳邊,而是隔了一段距離。果然,就听那頭傳來孩童大吼的聲音︰「文若文若文若!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在你的書上畫烏龜了!」
這露骨又大聲的恐嚇,讓朱裔不禁揚起了唇角。不過看在身邊人笑容瞬間坍塌的變臉技術的面子上,朱裔以拳掩唇,輕咳了一聲。
三次見面都顯得相當慵懶但不失風度的青年,此時卻露出了無奈的苦笑,「和少爺,你的耐心就只有這麼一點點嗎?」
電話那頭依然中氣十足︰「我好餓我好餓我好餓!文若快回家!」
沈文若訝道︰「我不是在微波爐里留好了菜嗎?你趕緊熱了吃。」
電話那頭換上了委委屈屈的聲音︰「可是我想等文若回來一起吃嘛……」
雖然朱裔沒見過沈文若幾次,但這幾次見面,他看見的對方總是笑面盈盈,顯得溫和而彬彬有禮。但這一次,朱裔所看見的笑容,卻是更為溫暖人心的,「乖,」長發青年將笑意寫進了眸子里,「我馬上就回來,再等我半小時,好不好?」
直到孩童「快點哦!不許騙人」的說辭和嘟嘟囔囔的抱怨聲轉變為「嘟嘟」的忙音,沈文若才切斷了電話。見他笑著搖了搖頭的無奈模樣,朱裔月兌口而出︰「我送你。」
在這句話說出口的剎那,朱裔就後悔了。畢竟,作為完全不算相熟的人,這麼說怎麼都顯得有些自來熟了。然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朱裔也沒本事長上縮腿把那句話抓回來塞回肚子里,只能加上一句解釋說明︰「我開車來的。這里到維亞花園,開車應該只要一刻鐘就行了。」
誰知道沈文若倒是半點不客氣,笑著道謝︰「好啊!那麻煩你。」
在陪同沈文若將試卷送入院系之後,兩個人肩並肩地走在校園的小道上,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緩緩飄落的雪羽,輕輕覆在外衣上。直到兩人鑽進車里的時候,朱裔一手打開暖氣,隨後自然而然地伸手拍了拍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沈文若,將他羽絨服上的落雪撢落下來。
面對他的笑容和一聲「謝謝」,朱裔才意識到自己的這個行為似乎又有些「自來熟」。在發動車子的剎那,一邊轉動方向盤倒車,朱裔一邊找出了合理化的解釋︰也許是他被沈文若「自來熟」的風格所傳染,也許是先前那些抬杠的部分讓兩個人熟識了些。
總而言之,從今往後,朱裔與沈文若兩個人,算是認識了。
第2章(1)
加上這一天,朱裔總共見過沈文若三次,每一次都讓他產生一種「一驚一乍」的感覺。比如說最初由「懶散人士」轉變為「難纏業主」,又或者第二次見面時,由「紈褲子弟公子」轉變為「名不副實的大學教師」。所以,這一次,朱裔已然提前給自己打下了預防針。
然而,自從見到沈文若之後,朱裔就似乎不斷身體力行地表現出「失策」這個詞的具體含義。他原以為,在校園中听到沈文若接下電話的時候,那個「原來這家伙已經結婚有孩子了」的念頭,已經是預期之中的「乍」。可當他跟隨著沈文若到達對方住所的時候,才知道那不過只是作為開胃頭菜的「驚」。
原本預計一刻鐘的車程,卻用了四十五分鐘才得到解決。並不是朱裔料錯了路程,只是他漏算了一點——雖然不是周末,但是這個平安夜的晚上,肯定不會暢通無阻。一路從繁華鬧市穿過,當車輛駛進小區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了。
沈文若看了看手機時間,咋了咋舌「哎呀呀」一聲。見他無奈又好笑的神情,朱裔本著「送佛送到西」的難能可貴的善心,向沈文若問了單元號,並把車一直開到了公寓樓下。誰知道,「西天」漫漫路,卻似乎並非在此終結——
摘下安全帶,長發青年竟然沒有即刻下車的打算,而是偏頭望了過來,「喂,你還沒吃飯吧?」
「……」朱裔沉默,花了一秒的時間進行分析之後,開始懷疑這是一種變相的邀約。但是稱不上「相熟」的關系以及對方不照常理出牌的種種行為,又讓朱裔懷疑,或許對方只是一句單純的詢問罷了。
見朱裔不說話,沈文若笑了笑,「哈,反正我上去還是得做飯,不如一塊兒解決了吧,也算謝謝你送我回來。」
朱裔終于確定這句話的確是一種邀約,但這非但沒讓他有種與對方漸漸相熟的友情的滋生感,反而讓他覺得異常詭異。這家伙,見誰都那麼自來熟麼?才剛剛算認識的人,就邀回家,這應該說是「待人熱情」的好,還是「神經大條」的好?
就在朱裔在心中對新結交的友人暗暗吐槽的時候,沈文若打開了車門。這個動作讓朱裔松了一口氣,以為對方已放棄了邀請。可下一刻,沈文若卻是徑直按開了門邊上的按鈕——
緩緩開啟的車庫大門,讓朱裔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只能駛入車庫當中。
前燈照亮了地上的一顆籃球。沈文若悠閑地走過去,一腳將籃球踢至牆角,隨後打開了白熾燈。朱裔這才看清楚,這里已經不能算是車庫,而是個小型籃球場。
在里牆的牆面上,釘著一個不到兩米高的籃球架。一眼瞥見牆邊那一截已經被棉布裹好的管道,朱裔終于明白,為什麼那一天沈文若會要求處理這個問題了。
怕小孩玩起球來撞到管道?這個認知讓朱裔對沈文若的評價,有那麼些許的改觀︰這家伙看上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但有些事情,還算是上心上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