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小家伙突然學著古人的樣子拱了拱手,然後毫不客氣地攤開小小的手掌,「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小鬼笑眯眯卻又顯得不懷好意的笑容,與某人簡直是如出一轍。先前朱裔還挺感動于小鬼的乖巧,這下子心里涼了半截——那個隱藏在熱情背後的現實目的,讓朱裔無語了片刻。由于沒有回蘭州老家,他本以為可以不用應付那些個滿地亂跑的佷子佷女,沒想到……終究還是逃不過給紅包的命運。
這個認知讓朱裔無聲地嘆出一口氣來。完全沒有想到要準備紅包的他,只有屈起手指,輕輕地扣上小家伙的腦門,「別跟沈文若那家伙學,小小年紀這麼市儈。」
沈和一手捂著腦門,一邊不滿地撇了撇嘴角,「文若說了,這不叫市儈,這叫傳統。」
「……」連對詞都想好了,這讓朱裔極度有一種沖進廚房控訴沈文若教壞小孩的沖動。然而中國千百年來的傳統——這個說辭著實讓他沒有抗拒的動力,所以,他只有無奈地遵從所謂的「傳統」,「沈和,找張紅紙來。」
「好!這簡單!」小家伙把朱裔的拖鞋放好在玄關,然後一轉身「吧嗒吧嗒」地奔進了屋。朱裔反手帶上了門,換鞋走進客廳,就看見小沈和趴在茶幾邊上,晃著雙腳,正努力地用水彩筆填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小家伙倒還挺懂得廢物利用。朱裔隱約瞥見紙上有一個鮮紅的大馬叉,並在小鬼「辛勤的勞動」下漸漸被紅色水彩所覆蓋。朱裔挑起了眉,「你確定要用不及格的試卷來作為你的新年紅包?」
「我才沒有不及格呢!」小家伙急了,立刻停下筆跳起來發表反對意見,「這是文若帶回來的試卷,不是沈和的!沈和都是一百分!」
「……」原本以為自己對于沈文若種種匪夷所思的行為已經有了個心理底線,沒想到這家伙竟然能拿學校里大學生的試卷回來給沈和做草稿紙?朱裔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跟沈文若好好討論一下何為「職業道德」和「思想道德修養」問題。
然而,當他推開廚房的門,一陣撲面而來的油煙和蒸汽,讓他差點以為著火。朱裔立刻大步上前,伸手按開油煙機。
轉動的風扇吸走了讓人睜不開眼的油煙,也帶來了嗡鳴的聲音,混合著鍋里油花的「 啪」聲,一起制造出專屬于廚房的嘈雜。
「哎呀呀,朱裔你這是什麼手?」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在抱怨,沈文若轉身笑了笑,「剛才明明怎麼也按不開。」
「是你人品問題。」
朱裔冷冷地做出結論,順便低頭審視一下攤了一案台的食物材料︰蹄湯是已經燒好了的,紅燒魚和糖醋排骨也已經準備妥當,素菜則還是呈現著原生狀態,至于剛剛造成疑似火災現象的,則是鍋里正在炸著的雞翅。
「鳳爪呢?」
明明知道答案,可是朱裔還是故意問出這麼一聲。果然,這個問題引來了沈文若極大的反彈,「我說朱裔,你少損我一句會死是不是?」
「會悶。」
「……」
朱裔月兌口而出的答案,將向來話多能把活人說死再把死人說活的沈文若,一擊必殺了。
眼見對方無言以對的模樣,朱裔還輕松自如地攤攤手,繼續乘勝追擊︰「看,這就是真理的力量。」
「朱裔,」沈文若抽搐了嘴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的男人,「嘖嘖」兩聲,「口頭本事見長啊,看來最近吃了不少鴨舌吧?」
對于沈文若的這句諷刺,朱裔深深明白回應對方只能掉入對方設好的圈套里。所以,他笑而不答,只是轉身走出廚房的時候,忽然指了指放在案上道鍋,「按照你那吃什麼補什麼的理論,你倒是的確是該多吃點蹄。」
說完,關門,閃人,迅速將對方「我怎麼認識你這麼個壞嘴的朋友」帶著抱怨的反問句隔離在門的那一側。
其實,朱裔很想說︰他的疑問,也是同樣。
客廳角落里的櫃式空調源源不斷地散著暖氣。在這個溫暖而又明亮的房間里,充滿了熱熱鬧鬧的氣氛。小沈和一邊用水彩筆持續制造著他的「紅包」,一邊對著該時段特有的國產動畫發表意見。朱裔瞥了一眼,電視里那個大眼楮藍皮膚的貓臉,讓他實在沒有興趣繼續看下去。于是,他月兌下外套掛在衣架上,然後坐定在質地的棉布沙發上,隨手翻起了擺在旁邊的雜志,並不時用余光瞥一眼忙碌著的小家伙。
小沈和一會兒低頭涂涂紙片,一會兒抬頭看看電視,看著看著還不時地撇撇嘴,嘀咕著「這個道理我一年級就懂了!好弱智」的不知道該算作是感慨還是抱怨的言論。朱裔揚起唇角,忍住了「弱智你還看」的反問——畢竟,小鬼鬧起來的時候,那一招「貓爪神功」那是相當厲害。再者,對于欠對方一份紅包的自己來說,到目前為止,小鬼頭扮演著的還是債主的角色。
雜志的內容乏善可陳,沒看進去幾個字的朱裔合上書,掃了一眼封面——高等教育類的核心期刊,難怪自己看不進去。將雜志丟在一邊,朱裔起身,決定去廚房里打打下手。但還沒等他走過去,就听沈文若已經喊出「開飯了」的口令。幾乎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小鬼立馬蹦起來,沖進了衛生間里開始洗手。
空調送風的聲音,電視廣告聲,水聲,還有沈文若打開廚房門的聲音以及小家伙扯著嗓子大聲回應的一句「來了來了」……這些聲音,在這個八十平米的屋子里,混成了一片,將朱裔的耳朵塞得滿當當的。然而,對于一向喜歡安靜的朱裔來說,他竟然沒有一點反感的情緒,甚至覺得,這樣也挺好。
沈文若一手端著紅燒魚一手端著紅燒排骨,騰不出空就干脆一腳踹開廚房門,走出來的時候給在旁邊干站著的朱裔一眼刀。洗好了手的小鬼趿著拖鞋跑過來,幫忙擺著碗筷。沈文若將菜一一端上桌子,順口「哎呀呀」了一句︰「呼呼,真正是一副老爺做派,是不是準備就這麼干看著蹺腳等吃飯了?」
「不,」朱裔抱起雙手,笑了笑,「這叫‘沈文若做派’。」
一句話堵得沈文若半天沒言語,畢竟過了半個月的老爺生活的他,實在是沒有什麼資格說朱裔偷懶。但如果就此放棄口頭抵抗,那沈文若也就不是沈文若了,「哎呀呀,跟病人計較這個,朱裔啊,你知道‘良心’兩個字怎麼寫嗎?」
「知道,我虧就虧在這兩個字寫得太好了。」
「呼呼,」沈文若眯起了眼,「看不出來,朱裔你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
「承讓,」朱裔作勢拱拱手,「我可不敢班門弄斧,和你相比,那還是差了一大截。」
「……」
「看,這也是真理的力量。」
兩個大人的唇槍舌劍,對于小沈和來說只是浪費時間而已。坐在椅子上等開飯的小家伙,左等右等卻等不來兩個大人坐下,忍無可忍地他用兩只小手狠狠拍了拍桌子,「你們到底還吃不吃啦?」
小鬼的質疑終結了大人的口舌之爭。朱裔剛坐下,就被沈和拉了衣角。下一刻,一張被涂成紅色的紙片被塞進他的手里。
面對如此露骨抵債,朱裔看了看沈文若。紅包不是不給,只是數目的多少,會不會造成不良影響,這個問題,朱裔並不了解,因此他沒有發言權。
接到朱裔的眼色,會意的沈文若「呼呼」一笑。從衣兜里掏出一張嶄新的主席頭,沈文若將錢疊成三段,塞進了小家伙的棉衣口袋里,「壓歲錢。」
「嗯!」沈和重重地點點頭,還用小手拍了拍口袋,表示自己明白,「我知道,這個今天不能掏出來,是壓歲的!」
朱裔起身,從大衣口袋里掏出皮夾,也包了一百的紅包,塞進沈和的衣兜里。小家伙這才心滿意足地開始吃飯。吃了兩口,他夾了一塊大大登醋排骨,丟進沈文若的碗里,「文若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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