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車邊、尚開車門的朱裔回過頭,「怎麼?」
沈文若晃晃悠悠地走進車庫,站在門邊,望著他笑,「喂,你是不是有問題要問?」
「是。」朱裔爽快地回答,轉身走到他的身邊,「不過我沒有必要發問,我等著人坦白從寬。」
「呼呼,你這麼有自信?」沈文若的笑語漸漸低沉,相握的雙手傳來溫暖的熱度。
耳邊傳來某人半調侃半陳述的低沉聲音︰「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沈文若低聲嘀咕了一句「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這讓被握住的雙手,感覺到了指間增強的力度。
清晨的暖陽靜靜地灑在地面上,投映出二人的身影。門邊繪著身高尺度的長頸鹿海報,似乎是特意伸長了脖子,偷看那相握的十指糾纏。
第6章(1)
窗外是碧藍色奠空和棉絮一般雪白的雲層。朱裔坐在舒適的座椅上,將頸部枕在的椅背中,他闔上眼,準備以小睡來打發剩下的幾個小時。然而,似乎活躍的大腦皮層並不願就此進行短暫的休憩,這幾天來的回憶,像是跑馬燈一眼,徘徊在朱裔的腦海當中,揮之不去。
他想起一周前那個守歲的夜晚,想起那個鬧哄哄的屋子,滿地跑的小家伙和亂叫的機器狗,此起彼落的鞭炮聲,不斷閃爍的電視畫面,還有那雙因為帶著OK繃粗糙觸感的手。
初一清晨,本該是家家戶戶走親訪友的熱鬧時候,他卻獨自回到了公寓當中。面對一百平米、裝修簡潔大方的房間,向來喜歡安靜的他,卻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做「冷寂」。僅僅二十多分鐘的車程,卻似乎是從一個時空轉換到另一個時空。在這個理應再熟悉不過的「家」里,即使開啟了空調暖氣,卻始終不能讓他覺得足夠暖和,就連燈光都顯得冷漠而不近人情。
朱裔不是蠢人,他當然明白其中原因不在于房子,不在于裝潢或者是采光。他只是覺得無奈又好笑,笑年過三十的自己竟然也會像個毛頭小伙子那樣,在剛分別半個小時之後,就開始想念那一張看上去不怎麼正經的笑臉。
然而,緊接著的忙碌生活,卻讓他連續一周沒有見到沈文若,而這個時間,現在看來,必然還要持續增長下去。
初二值班時,他曾給沈文若去了一個電話。可由于晚上要收拾行李趕凌晨去蘭州的飛機,他拒絕了去對方家吃飯的邀請。那時的朱裔不曾想到,在從蘭州趕回N市代班的初六當天,他就接到緊急通知,要他第二天就趕往海南處理當地的房產項目——這就是此刻的他不得不乘坐飛機前往溫暖的南方島嶼的原因。
公司決定在年後改變戰略方針,先以海南的房產項目作為主打,推出了一系列價格優惠的度假及養老景觀房。一方面,海南的景觀環境的確是沒的說,非常適合休閑度假,健康養生。另一方面,海口作為省會城市,又有旅游業拉動其發展,現在的建設是越來越好,比起東南沿海發達城市並不差,無論是基礎設施還是醫療衛生條件也都不錯。因此,對于老年人來說,這的確是個可以選擇在此養老的地方。
對于公司的這個項目決策,朱裔是非常贊同的,他也鉚足了干勁將項目做到最好。到達海南之後,朱裔幾乎是立刻投入了工作當中。除了景觀房的地點選址之外,從建築設計到樣板房內部裝修,他都親自過目,力求完善。
偶爾,他會躲到已經二期的景觀房社區當中,以「監督」為借口,實際上卻是忙里偷閑,去吹一吹海風。看著裝修完善的房間,站在陽台上看一看海,有時候他會想,如果將來等他和沈文若老了,能在這里養老,那也是不錯的選擇。
只是,每次想到這里,朱裔就會自嘲地笑起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他竟然已經開始像個老頭子似的琢磨這些。
「想念」這個詞再平常不過,可朱裔卻說不出口,總覺得一個大男人打電話說這個詞太過于寒磣和肉麻。所以他和沈文若通話的內容,往往是圍繞著小沈和,或者只是單純的斗口與打趣。
兩個人從來沒有說過什麼涉及感情的話,他們似乎是有著一種共識,誰也沒有將話說破,卻保持著兩到三天一個電話的頻率,哪怕其實平淡的生活里並沒有多少新鮮事可以拿來做茶余飯後蹈資。
再後來,沈文若和沈和那讓朱裔羨慕的漫長寒假,也終于過去。一大一小不情不願地上班上學,偶爾會在電話里抱怨「N市的冬天陰冷」,或者冷哼一聲說「朱裔你這個沒良心的自個兒在海南曬太陽看海看沙灘看美女」。
每每遇到這種帶著酸氣的抱怨,朱裔就會沒心沒肺地在電話這邊裝作贊同地猛點頭,「沒錯,一個賽一個的漂亮。」隔著大海與電波,他卻不自覺地做出欠揍的表情,就好像沈文若正站在他的面前「哼哼」兩聲不懷好意地笑著一樣。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似乎寒冬漸離。不只是天氣,還有市場。公司的經濟狀況有了起色,開始緩慢恢復到蕭條以前的狀態,也開始重新招聘新晉員工。朱裔得到消息後,立刻給原先被裁掉的兩名新人去了電話,邀請他們重回公司,回到自己的團隊繼續工作。筆試面試順利通過,又有朱裔做的擔保,那兩人很快回到了N市的辦公樓,並通過電話向朱裔表示了感謝。
一切似乎都很好。南方溫暖的氣候很是怡人,海風將朱裔吹得又黑了些。穩步漸進的工作,朝九晚五的健康生物鐘,明明是再舒適不過的生活,朱裔卻開始有些急躁了。一天一天,將近兩個月都在這里工作,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想念那個響火爐冬天陰冷的N市,哪怕他對市中心的空氣質量交通狀況一直頗有微詞。
他明白,其實,那里也只不過是他打工的地方,可與這里不同的是,那里有沈文若。
期盼的心情像是一種病癥。明明是忙碌于工作的日子,每個小時都似乎過得飛快,可日歷上的數字卻又是走得極慢,這種落差,常常讓朱裔對著辦公桌上膽歷默默發呆。
他不是沒有想過回N市,卻總覺得沒有一個合理的借口。對于他來說,從前並不是沒有這樣長期出差辦公的先例,但他從沒有這麼想念過N市,想念那個先前的他並沒有打算扎根的地方。
有時,朱裔會回想到上一次來海南時的情景。他記得就在他趕飛機的當天上午,第二次見到了帶著女研究生出來實習的沈文若。短暫的相遇,短暫的相逢,他沒有帶著任何牽掛乘上飛機。那時候的他從不曾預料到,在大半年後的此時,心里會惦記上一個人,一個朋友,並足以讓他產生「回家」的期盼。
三個月,自春節假期已經過去了三個月。步入五月的海南,與冬日並沒有多少區別,永遠是那樣四季常青陽光碧海。可朱裔卻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四季分明的N市,還有那個人所在的「N大」,該是繁花盛開的時節了。
期盼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強烈。直到五月中旬,接到上頭通知的朱裔,幾乎是在掛斷電話的下一刻,便向航空公司預定了當天的機票。
回家。
在七千多米的高空上,雲層阻隔了朱裔的視線。望向舷窗外的他,從理論上來說絕對不可能望穿天與地的落差。然而,對目的地的期盼,讓他可以在腦海中描繪出那燈火通明的街道,還有自米色窗簾中透出的暖黃色的燈光。
下了飛機之後,朱裔抬手看了腕上的表。不到三點的刻度,讓他決定先回公司報個到,並將海南方面的資料丟進辦公室。等到下班之後,再給沈文若去個電話,請那一大一小出去吃一頓好的。
這份本該是完美的計劃,卻在朱裔跨入27層之後做出了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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