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打斷了凌澤天一行人的行程。
本打算再行十幾里路趕到下一個小鎮過夜,然而這傾盆而至的大雨卻讓人無法再前進。找了許久,終于發現不遠處一串紅色的小燈籠在風雨中飄搖不定,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家客棧。
在這荒郊野外,能找到這樣一家客棧實乃不幸中的萬幸,今晚總算不至于露宿野外,否則這樣的大雨,非淋得人染了風寒不可。
凌澤天吩咐郁帆要了幾間上房,將大家安頓了下來,又將還在昏睡的風秋霽送回房中。
經過一天的舟車勞頓,所有人都有些疲憊了,匆匆吃了些飯菜,便都回房休息了,畢竟明天還要趕路。凌澤天回到房中,見風秋霽還沒有醒,便月兌了外衣在她身邊躺下。
野外不似城中那般喧鬧,入夜以後,十分寂靜,听著風秋霽那細小綿長的呼吸聲,凌澤天有些晃神。
時間極快,不知不覺,她進宮已逾兩個多月了。
她是他的妻,然而,這卻是他第一次和她同處一室,同床共枕。
從小,他便習慣了一個人住著空蕩而華貴的寢宮,習慣了獨來獨往,一個人生活,此時,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還真有些不習慣。
雨聲漸漸小了,幾乎變得細不可聞。
窗外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凌澤天原本就只是閉目假寐,此時,立刻警覺地起身,穿好衣服。
這個人,已經跟了他們一路。
回頭看了一眼床上還在酣睡的風秋霽,凌澤天拿起放在桌上的劍,打開窗戶,追了出去。
荒僻的野外,經過大雨的洗禮,空氣中彌漫著一層濃濃的霧氣,繚繞在茂密的林間。
那人影似乎有意將他引至遠郊的樹林。她始終保持著不快不慢的速度,凌澤天也就始終和她保持著相同的距離,追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她終于停下來了。
厚重的烏雲終于稍微散開了,微弱的月光透過厚厚的雲層,灑向大地。
「你回來了。」望著那道單薄而又熟悉的身影,凌澤天緩緩上前了幾步,「如煙。」
借著微弱的月光,凌澤天看見那女子穿著一件絳紫色的長裙,她的一頭青絲僅僅是用一根發帶系著。細細小小的雨絲,不斷落在她的身上,發梢。她站在薄霧彌漫的樹林間,顯得有些不真實。
女子並未答話,只是轉過了身,面朝著他。
凌澤天愣了愣,她的臉上竟然帶著一個銀質面具,遮住了大半的容顏,在微弱的月光下閃著寒意。
女子緩緩朝他走了過來,在距離還有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隨後抬起頭,望著他。
「我就知道你不會死。」即使她帶著面具,但凌澤天不會認錯她的那雙眼楮。
「你為什麼不殺她?」女子漆黑漂亮的雙眸凝視著他,婉轉輕柔的聲音听不出任何情緒。
「人死不能復生,你過得不夠痛苦嗎?」
「如果我讓你殺了她呢?」
凌澤天看著她,沉默不語。
「沒關系,你不殺,我殺。」說完,女子決然地轉身,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凌澤天低頭,握了握手中的劍,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
樹林中的霧氣漸漸濃了起來。
秦如煙,已經不是他當初所認識的秦如煙了。他們一次又一次,朝著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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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秋霽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房內只有一根蠟燭在靜靜燃燒,透過房間半開的窗戶,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她打量了一下屋內的陳設,應該是客棧無疑。
可是,怎麼會只有她一個人?
想了想,回憶起她是被凌舒諾那小鬼下了藥,如今看這情況,她是已經睡了差不多一天了,真不知道那小鬼哪來那麼多稀奇古怪的藥。下次還是離他遠點為妙。
坐起身,正準備下床,房門卻被人推開了。風秋霽抬頭望去,原來是凌澤天。
「嗨,」訕訕地打了個招呼,風秋霽倒是很想問問凌澤天,他們這是到達目的地了嗎?她不知道這次出來干什麼,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更不知道凌澤天為什麼要帶上她。
凌澤天直接無視她,走到窗前將窗戶關上。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已經過了子時了。」凌澤天淡淡答道,隨後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子時?」風秋霽開始掰著手指頭算子時是幾點,雖然來了有幾個月了,但她還是不太習慣古代這種計時方法,總是要算很久才能反應過來。
而凌澤天則是開始自顧自地月兌外衣,月兌褲子。
「你這是在干什麼?」風秋霽看著他全身已經月兌得只剩里衣了,不禁有些疑惑。
「睡覺。」將她往里面推了推,凌澤天直接躺了下來。
「哈?」風秋霽更加驚訝了,「不用吃晚飯嗎?而且,你為什麼要睡這里?」
「晚飯早已經吃了,你對我睡這里有什麼意見嗎?」凌澤天閉上了眼楮,扯過被子,不再理會風秋霽。
不滿地撇撇嘴,她睡了這麼久,可是還沒吃飯,現在肚子十分餓,凌澤天為什麼一點都不體諒她這個受害者,「你不用陪阿諾睡覺嗎?」
「不用。」凌澤天惜字如金道,他本來打算叫上阿諾一起睡,沒想到阿諾卻不願意,說想和郁帆睡,他無奈,只好隨阿諾去了。
風秋霽重新躺下,初夏的季節,她卻打了一個寒戰,總覺得有一絲冷意。仔細一听,屋外似乎有細細小小的雨聲,不停地打在屋頂上,屋檐上。
「外面下雨了嗎?」風秋霽睜著眼楮,望著天花板,屋內是一片黑暗寂靜,唯有窗外的雨聲,沙沙地響著,讓這個沉寂的夜晚多了一份真實。
「嗯。」凌澤天若有若無地回了一聲。
無意間踫到他的衣服,發現有些濕濕的,像是被雨水浸潤過。風秋霽不禁有些驚訝,「你這是剛從外面回來嗎?」話一出口,她就開始懊悔自己多事。
等了幾秒,果然沒人回答。
風秋霽本來也只是自言自語地隨口一問,也沒期待著他能回答。
過了不知道多久,風秋霽的眼楮依然睜著,畢竟睡了一整天,此時雖是深夜,但卻毫無睡意。而旁邊的凌澤天則是一動不動,也不知道睡著了沒有。
「凌澤天,」風秋霽睜著眼楮,喃喃自語道,她一直不喜歡皇上這個稱呼,總覺得過于生疏,有種很遙遠的距離感,「你有喜歡的人嗎?」
寂靜不已,無人回答。
無奈地笑了一下,風秋霽開始繼續自言自語,「阿諾的娘親是你喜歡的人嗎?可是你為什麼,不讓她進宮呢……」
依舊是沉默,風秋霽猜想他可能早就睡著了,于是也閉上了眼楮,如夢囈般繼續道,「對于小孩子來說,無論什麼,都代替不了母愛……無論你有什麼樣的理由苦衷,都不該讓他們母子分離……」雖然覺得阿諾的性格有些可惡,一點不像其他孩子一樣那麼可愛,但是這樣想想,他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孩子,卻從來沒享受過溫暖的母愛。即使凌澤天是皇上,能給予他所有一切最好的東西,可是這些,卻不一定能抵過親生母親。
「他的娘親已經死了。」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冰冷的回答,似乎不帶任何感情,又似乎,夾雜著一絲仇恨。
風秋霽愣住了,睜開眼楮,扭過頭不相信地看著凌澤天。她突然十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如此多話,挑起這個話題。
原來是因為已經……死了嗎?
傳說中凌澤天不舉斷袖,原來是因為,他所愛的女人已經死了嗎?
心里突然覺得有一絲悲哀。就算他是皇上,擁有整個天下,擁有無上權力,卻還是無法挽回自己心愛的女人的生命。這就是人類,說到底,人類不過是渺小的,無論是皇上還是百姓,窮人還是富人,生與死,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
風秋霽側過身,輕輕用手臂摟住了他,以示安慰,「你告訴阿諾了嗎?他還那麼小,應該不明白什麼是死吧……還好,他還有你……」
凌澤天被她這樣靜靜地抱著,听著她模糊不清,斷斷續續的話語,心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在不停翻涌。
風秋霽,據說她是風宰相最寵愛的女兒,所以,他很早就暗下決心,待到登基,他必將讓她進宮。
不是為愛,只是為了禁錮她,將她永生永世禁錮在這宮中。
她是宰相的女兒,凌澤天自然不會虧待她,于是封了她做後,他本想讓她慢慢嘗盡這宮中的清冷枯燥無依,沒想到她卻在大婚當晚就惹火了他。
凌澤天毫不猶豫地將她打入冷宮,本以為她會在冷宮又哭又鬧,沒想到她卻樂得自在。
她為何能如此憐憫無害地說出這番讓人倍感溫暖的話語。她到底是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是她的父親風宰相,害死了顏無影和顏夫人。
她難道不知道他有多厭惡她的父親,不知道他和顏無影的關系有多麼親密嗎?她難道不知道他娶她,除了是政治聯姻,還為折磨她嗎?
可是她為什麼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她是無辜的。
但她確實是無辜的,凌澤天有時候又突然覺得,這明明是她父親所犯下的錯,與她又有什麼關系呢?但,就算不厭惡她,似乎也沒辦法去喜歡她。于是只能冷落。
凌澤天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折磨並不是冷落,現在的風秋霽對他並無太大的感覺,因此無論怎樣,都能夠自得其樂。
真正的折磨,是讓她愛的死心塌地後,再將她徹底地拋棄。正如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寒冷,而是擁有過溫暖後,再次跌入寒冷中。
人啊,只有在擁有過之後,才會懂得失去的痛苦。
絮叨了一陣,風秋霽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凌澤天睜開雙眼,扭過頭。黑暗中,他看不到風秋霽的臉,但卻能清楚的感覺到她的氣息近在咫尺。
她像是做了什麼夢,往凌澤天身邊湊了湊,抱住了他的胳膊。
凌澤天沒有再掙月兌,這麼多年來,他的身邊終于睡了一個人。
這種感覺,似乎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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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事有點多,殘陽淚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