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紫淡淡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茉雲，側過頭和茗落的視線相觸，茗落朝她點了點頭。慕紫勾起嘴角，輕輕吹了吹手上的茶。
還真是人比花嬌。
「你先起來坐吧，身上不是還有傷麼？」茗落向站在身邊的香菱使了個眼色，香菱便扶起茉雲，攙著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茗落看她坐定，示意香菱給她上茶，「你是伺候惜妃娘娘梳頭的對吧？」
茉雲低著頭，懦懦的答了一聲「是」。
「娘娘為什麼要打你？」
被茗落這麼一問，她把頭低的更低了，「是奴婢蠢笨，不小心弄壞了娘娘的木簪。」
「茉雲，這皇宮里精貴的東西這麼多，她竟然為了一支木簪就打你，我心里替你不值啊。」茗落語氣親切自然的仿似在同一個交好的閨閣姐妹閑談一般，她停頓半晌，見茉雲沒有反應，便又開口說道︰
「現在我這兒有個讓你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就是不知道你會不會把握了。」
此話一出，茉雲果然抬起了頭，「娘娘，是什麼機會？奴婢一定會好好把握的。」
茗落見茉雲果然接了她拋出的橄欖枝，滿意的笑了笑，「皇上明天晚上會到毓秀宮來，我想讓你伺候皇上，你能做好麼？」
茉雲一听，眼里的震驚與喜悅都溢了出來，她趕忙跪到地上，也不顧身上還有傷了。
「謝謝娘娘，謝謝娘娘，奴婢能做好的，能做好的。」
她雖然跪在地上，但整個人都不似方才那般頹然無助的樣子了，渾身上下閃著耀眼的光芒。慕紫看著地上的茉雲，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輕輕的開口，聲音像是懸在空中的羽毛。
「茉雲，惜妃娘娘那樣對你，你恨她麼？」
茉雲抬起頭來看向這個之前一直沒有出聲的郡主，她咽了咽口水，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
慕紫眸中笑意更深了，「只要你能把皇上伺候好，那過了明晚，你就能和惜妃娘娘平起平坐，往後再也沒有人敢隨意打罵你。」
慕紫看著茉雲的脊背慢慢的挺直，她眼中閃過一絲記恨，隨後又有些張狂的輕笑了一下，答了一聲「是」，語氣中是數不盡的高昂。
慕紫站起身，隨意的理了理裙褶，走到茉雲跟前蹲下，她微笑著平視茉雲，一派恣意閑散的樣子說道。
「有句古話說得好，最毒婦人心。她之前讓你受的苦，你也總得讓她嘗嘗是吧，你說對麼，茉雲。」
慕紫的手擱在茉雲肩膀上，她的笑容是一口深邃的井。
等到半個月之後，慕紫再次進宮時，茉雲已經被封為貴人了，而茗落也因為深明大義被賞賜了許多東西，只有游惜若門庭冷落，璟燁好久沒進過她的門了。
慕紫看望茗落過後，便準備出宮，誰知經過御花園時卻遇到了璟燁，他負手站在湖邊，听到腳步聲，朝慕紫望過來，慕紫見避無可避，扯了扯嘴角，向璟燁請了個安。
「又來看茗落？」
「恩，看完了，正準備出宮。」慕紫站到他身邊，看向面前一望無際的湖水，湖面沒有任何波瀾，慕紫突然覺得很平靜，她閉上眼楮，深深吸了口氣。
璟燁瞟了她一眼，也轉過眼去望向湖面。
「朕的兄長的事情解決了，這還要多謝你出謀劃策呢。」
慕紫笑了笑，仍是閉著眼楮，「沒事，我還要謝謝你讓我隨意進宮呢。」
璟燁轉過身來，看著慕紫，她閉著眼楮，淺淡的笑著，面頰上小巧的酒窩在陽光下若隱若現，水波在她白淨的臉上蕩漾出一片粼粼的紋路，璟燁清淺的笑了笑。
「朕還得謝謝你給朕找了一個絕色佳人。」
慕紫睜開笑意盈盈的眼楮，側過頭斜睨著璟燁，「看來茉雲伺候的不錯啊。」
「恩，朕還挺喜歡她的。」
璟燁緩緩閉上眼楮，微風在他鼻尖兒上輕巧的打了個圈。
裴征一身琉璃白長衫，慵懶的斜倚在榻上，右手支著頭，修長白皙的指節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雖然只是初秋，但傍晚料峭的寒意透過窗子滲進來，裴征攏了攏披風，門外傳來腳步身，他偏頭看向來人。
「修文，宮里情況如何？」
修文一身黑色夜行衣，朝裴征鞠了一躬，「之前在惜妃娘娘宮里的宮女如今很受皇上寵愛，所以娘娘擔心……」
裴征把書合上，隨意往桌上一擺，「娘娘擔心什麼？」
「這個宮女之前被娘娘打過板子，而且她是由賢妃推薦給皇上的，娘娘擔心她和賢妃已經聯合起來了。」
裴征听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起身踱步到窗口，窗外正栽著一棵梨樹，梨花開得正盛，花瓣潔白的似是透明的，散發著縷縷幽香。
突然琳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公子，璟馨公主來了。」
裴征側過身子，听見琳瑯的聲音之後挑起秀眉，似是面無表情的盯著空氣中某一點，他微微眯了眯眼，隨後溫潤無比的笑了。
「看來這位受寵的宮女只好拜托璟馨公主幫忙解決了。」
他稍稍一抬手，闔上了窗子，將窗外那片寒峭的暮色隔絕在另一個世界里，似乎只在這麼一個低眉信手的瞬間里，他輕柔的吐息配合著他縴長的睫毛，刮花了一整個迷蒙的世界。
「走吧，可別讓公主久等了。」
慕紫接到茉雲被太後賜死的消息趕到毓秀宮時，看到香茗頹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茗落靜靜的立在窗前，窗外的桃花開得正艷，幾枝花枝頂著粉女敕的花骨朵，生機勃勃地穿過窗子，越過木雕窗框，伸進室內，一陣風吹過，花枝隱隱震顫，晃動出嫣紅的剪影，茗落的身子也像是一片薄削的剪影，淡薄的就快要融進周遭的虛無里去了。
「她一共也就風光了不到兩個月。」茗落的聲音薄如蟬翼，輕輕敲打在慕紫的耳膜上。
也敲打在慕紫的心上。
「到底是怎麼回事？」
「听說是璟馨公主在太後那兒說了些話，太後就賜了茉雲一條白綾。」
慕紫咬緊嘴唇上一塊死皮，死命的揪住，直到舌尖上泛起血腥氣，她才像是泄了憤一般，「皇上呢，皇上怎麼說？」
茗落轉過身來看向慕紫，她身著月色束腰裙，更顯出幾分出塵的冷來，就連她的語氣里也透著涼薄。
「什麼也沒說，只是賞了她家里人不少東西，我想她家里人下半輩子應該不用愁了。」
慕紫從進宮以來胸口就似乎一直郁積著一團氣，現在更像是竄到了喉嚨口，她輕撫胸口，深吸一口氣，卻又听茗落丟了一句話過來。
「其實就是我們推她上的斷頭台。」
茗落的嘴角浮起酸澀的笑容，表情帶著抑制不住的哀傷。
胸口的那團氣果然還是積在那兒，不上不下的吊得慕紫氣都喘不過來，她想不明白了，她明明是送茉雲去享受榮華富貴的，璟燁也說很喜歡她的，怎麼才兩個月不到，他對茉雲的喜歡就不見了呢，就這麼放任太後賜死茉雲了呢。
慕紫抬手揮開彌散在眼前的霧氣，「我今晚不出宮了，給我弄一套太監的衣服過來。」
她想，她要去弄清楚。
茗落買通了一個相熟的公公，把慕紫裝扮成太監的模樣，混進了養心殿。璟燁在批閱奏折的時候，慕紫一直低著頭站在下首，她的身後是一幅巨大的雕刻山水圖，兩側幾盆花卉也開得正艷，但慕紫都無心觀賞。
直到養心殿里只剩下她和璟燁兩個人的時候，慕紫把帽子拿下來，走上前端起桌上的銀耳蓮子羹，「奴才來伺候皇上用膳。」
璟燁一听慕紫的聲音，便放下筆朝慕紫看了過來。
「你怎麼在這兒？」璟燁雖然神色驚訝，但並未動怒。
「我有些話想問你。」慕紫放下手中的瓷碗，語氣有些生硬。
璟燁濃密挺拔的眉毛微微挑了挑，「什麼話？」
「茉雲的死，你為什麼不攔著太後？」慕紫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停頓了一下，把喉頭的哽咽壓了下去。
璟燁細細的審視著慕紫，他沒想到她打扮成太監深夜來訪竟然就是要問這個，他薄唇微抿，「你來就是問這個？」
慕紫本來盤在帽子里的頭發現在蓬亂的散開在肩頭，黑發襯得慕紫的肌膚細膩雪白，粉女敕的嘴唇被慕紫咬得透出了血色，璟燁皺了皺眉，見慕紫胡亂的點了點頭，身子緊繃著，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璟燁心下嘆了口氣，嘴上卻仍舊冷冷清清的反問道︰
「我為什麼要攔？」
「她不是你的妃子麼？」
「那也沒必要為了區區一個貴人和太後鬧得不愉快吧。」
「可你說過你挺喜歡她的啊！」
慕紫這句話幾乎是下意識的月兌口而出的，璟燁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慕紫會像個小孩子似的這麼質問他，這副言之鑿鑿的模樣，就像是認定了他就是那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一樣，可是話又說回來，他從未付出過心，又何來「負心」一說呢。
「那又如何，朕喜歡的人多了，朕也沒辦法一個個都保他們平安。」說到這里，璟燁唇角漾起一絲諷刺的笑。
「就像是朕討厭的人也很多，朕也沒辦法一個個都殺了他們一樣。」
慕紫像是突然在璟燁這句意味深長的話里清醒了一樣，她怔怔的看著璟燁，只感覺到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她晶瑩的睫毛顫了顫，身子無力的往後退了退，璟燁扶住慕紫，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里沒來由的一抽，他放軟了語調。
「你把這碗蓮子羹喝了，什麼都不要想，乖乖回去睡覺。」
慕紫眼下倒是十分听話的拿起碗喝起來，喝完之後她朝璟燁歉然一笑。
「那我走了，你也早點休息。」
璟燁聞言笑著點了點頭，慕紫便朝殿外走去，殿外已是一片昏黑，慕紫望著這片濃的化不開的夜色，突然想起了紅樓夢里的一句判詞。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似乎用來形容茉雲正合適，但仔細想想，這宮里頭的人哪一個不是這樣呢。
不知是這句判詞把慕紫拉回了現實，還是璟燁的話點醒了慕紫，慕紫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麼白來一趟，也不能就這麼陷在自責和悲傷里邁不開步。
于是就在這個瞬間里，那個冷靜理智的慕紫回來了。
她轉過身再度走到璟燁面前，笑得無懈可擊。
「茉雲以前做宮女時被游惜若賞過板子，你可知道為什麼？」
璟燁挑起一邊俊眉，心下疑惑她的去而復返，「為什麼？」
「因為茉雲不小心弄斷了游惜若的一支木簪。」慕紫頓了頓，臉上的笑意更深。
「而那支木簪是裴征親手刻的。」
璟燁微微眯了眯眼，神態慵懶又迷人，他看著慕紫，思索了一會兒，隨後也輕輕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