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心 第十六章 鏡花水月

作者 ︰ 林慕紫

裴征和璟燁並肩而行,在熱鬧的燈會中穿行著,裴征突然「啊」了一聲,用扇子敲擊了一下手掌,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他停下腳步,璟燁朝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臣突然想到,涼州免勞役和賦稅的事,不知陛下您怎麼看?」

璟燁也跟著停下了腳步,他沉默了片刻,「我贊同你的意見,免去涼州的勞役和賦稅兩年,只是林尚書那里……」

「林尚書那里臣會去想辦法,能得到您的支持就最好不過了,臣先替涼州的百姓謝過陛下。」裴征截斷了璟燁的話,他長身玉立,星星點點的燈火瓖嵌在他周身上下,他朝璟燁俯身拱手作了一揖。

「若裴相你真心想謝我,今晚就好好陪陪璟馨吧,她期待今天期待了很久了。你也知道,她一向對你特別上心。」璟燁虛扶起裴征,回頭朝璟馨和慕紫的方向看了一眼。

裴征順著璟燁的目光看向她們,璟馨和慕紫背對著他們正在買東西,兩人嘰嘰喳喳的討論著,相處的好不熱鬧,裴征看著她們的背影,嘴角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

「是,臣一定盡力而為。」

璟燁點了點頭,回頭叫了一聲「璟馨」,只見那兩人听到聲音,同時回過頭來,臉上卻都帶著一模一樣的面具,在周圍不甚明亮的背景襯托下,一時之間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四周人聲鼎沸,再加上四人相距著一定的距離,喧鬧間也听不清是誰回了一句,「什麼?」

裴征微微側過頭,目光似乎掃到了什麼,他定楮一看,一支翡翠手鐲在燈火搖曳的夜色中晃蕩出一輪翠綠色的波光,他臉上的笑意愈加明顯,只見他大步走向璟馨和慕紫,拉起其中一人的手就快速跑開了,匆忙間璟燁好像只听得一句,「公主,我們走吧。」兩人的背影就這麼消失在夜色中。

慕紫被裴征拉著跑了不知多少路,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又帶著那該死的勞什子面具,讓她更是呼吸困難,好容易裴征似乎是有停下來的跡象了,慕紫趕緊使勁拽開了他的手,停下來把面具拿下,不停地喘著氣。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拉錯人了啊!」慕紫喘著粗氣憋出來一句話,她跑得熱死了,只好把衣袖往上撩開一點,揮著手不停扇著風。

裴征回過頭來朝她看去,不費吹灰之力的做出一個略顯驚訝的表情,「怎麼會是你?」

慕紫根本沒力氣搭理他,自顧自的調整了會兒呼吸,「所以嘛,你就不能別跑那麼快麼,停下來先確定一下會死麼?」

慕紫白皙的皓腕上是一支翡翠鐲子,隨著她扇風的動作晃蕩出一條清雅的紋路來。裴征看著那支鐲子,眼眸含笑的帶著歉意道,「我還真不知道我拉錯人了呢,真是對不起。」

慕紫無奈的嘆了口氣,又听裴征道,「這支翡翠鐲子很精致啊。」

「你也這麼覺得是吧,我剛剛在燈會上買的,我跟攤主討價還價了好久,他才答應便宜點賣給我的。」慕紫得意洋洋的搖晃著那支鐲子,鐲子與手腕踫撞出一片翠綠色的輕囂。

裴征回想起剛才她在首飾攤上那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砍價架勢,嘴角洋溢起一抹笑意來,「恩,我想也是。」

游惜若在宰相府的院子里已經坐了兩個時辰了,她從宮里出來之後,只在游府待了半個時辰,就從後門出去,抄小道來到了裴征府里,卻沒想到直到現在裴征都沒有露面。她略有些機械的偏過頭看向身邊的石桌,上面擺著她親自下廚,給裴征做的飯菜,已經重新熱了好幾回。

一輪明月懸掛在浩瀚的夜空之中,月光照射在地面上,像是鋪了一層銀霜。游惜若抬頭望向那輪明月,良久,似是有些落寞的笑了笑。片刻,她踫了踫桌上的瓷碗,果然飯菜又冷了,她起身端起那些飯菜,朝廚房走去。

「我們休戰吧。」裴征和慕紫的面前是一片平靜無波的湖,星光細碎的灑在湖面上,像是一條閃著光的綢緞,偶爾有些魚兒的身影跳躍在晶亮的綢緞上,反射出零星的光。

慕紫被裴征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給嚇了一跳,良久才反應過來。

「休戰?可我們還沒開打呢。」

「只是今晚休戰而已。」裴征瞟了一眼慕紫的表情,嘴角抿起一個微笑。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我不會再追究那個藍晞推公主下水的事情了。」

裴征輕飄飄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卻命中了慕紫的死穴。

「好!成交!你可不能反悔啊!」慕紫趕忙答應道,深怕他一個轉念又後悔了。過了一會兒,慕紫又覺得自己這麼激烈的反應有點有失郡主高貴冷艷的姿態,清了兩下喉嚨又裝模作樣地說道︰

「看在這湖光山色的美景的份兒上,我也就不計較你今天拉著我跑了那麼多冤枉路的事兒了。」

裴征似是沒有在意她的話,只是一直目光深邃的凝視著湖面,半晌,他莞爾一笑道,「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最後是你們林家贏了,你成了一個庶出的公主,可公主的結局無非就是出嫁,你要麼作為政治聯姻的棋子遠嫁他鄉,要麼為了鞏固皇權嫁給指定的王公子弟,這麼一想,你何不遠離這些權勢紛爭,趁早找一個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嫁了,也好成就一段佳話,更何況你年紀也不小了。」

雖然裴征替慕紫分析得頭頭是道,但慕紫听到後來,還是在最後那句頗具諷刺意味的關于年紀的話里皺起了眉頭,于是她十分平靜的反嗆道︰

「那其實你又有沒有想過,就算最後是你們贏了,游太傅也願意退位讓賢,讓你這位後起之秀做皇帝,興許你那青梅竹馬,也就是現在的惜妃娘娘能做個皇後,當然我想這是游太傅讓你做皇帝的條件之一,但那之後又如何呢,你還不是得選妃子,權衡各方勢力,衡量各種利弊,提防別人算計你的皇位,那又和當今皇上的處境有什麼區別呢?」

慕紫說到這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所以說,光陰荏苒,可這些爛事卻依舊。」

裴征似是深有同感的不停點著頭,然後他看著慕紫,雙眸中不帶任何情緒,緩緩地說道︰

「這些本不過就是鏡花水月,我們也不過就是那只妄圖撈月亮的蠢猴子罷了。」

兩人相視俱是一笑,眼波流轉間有什麼悄悄地起了頭。

月華初上,煙波浩渺的湖面上不見半點波瀾,夜色中隱隱約約亮著幾處星星點點的燈火,氳黃的光線如同釀制的醇酒,將這個世界浸泡出一汪醉意。

中秋節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慕紫一直強忍著八卦的心情沒有入宮,一方面是因為藍晞的病情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一直病了半個月,直到昨天才算是正式痊愈了;另一方面是她也不想進宮進得太頻繁,免得別人起疑,況且暫時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和茗落商量的。

于是當她一坐到毓秀宮里的椅子上,她的八卦細胞就開始躍躍欲試了,她真的很想知道中秋節那晚茗落和向致軒怎麼樣了。但很明顯茗落並沒有被她的雀躍感染,她似乎知道慕紫想問什麼,只是輕輕地把食指抵在唇邊,朝慕紫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示意慕紫噤聲。

慕紫一下子有些愣了,但她的呆愣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一會兒慕紫就再度見到了那位大紅人江公公。他仍舊是那樣,一臉「佛曰不可說」的高深表情,搖晃著他略有些肥胖的身子隨著香菱踏了進來,他年紀看上去不小了,五六十歲的樣子,背也有點佝僂,站在香菱身邊倒是還比香菱矮上那麼一點。

「奴才給賢妃娘娘和郡主請安了。」

「免禮,江公公,您和我還那麼客氣啊。」茗落駕輕就熟的說著非常熟絡的話。

「老奴不敢,奴才是奉了皇上的命令來給娘娘送些補品的,西域進貢的金絲燕窩,皇上特意叫奴才給娘娘送來的。」

他說完,就從身後走出來一個小太監,手里端著那碗所謂的金絲燕窩。慕紫從剛開始就覺得這位江公公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來意不善,現在再配合上這碗什麼金絲燕窩,她大概明白璟燁派這位大紅人來干什麼了。她朝茗落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茗落雖然沒有看她,卻對著那碗燕窩朝香菱努了努下巴,香菱便從小太監手上接過了碗。

「多謝皇上聖恩,也勞煩江公公專程替茗落送過來了,只是我剛剛才用過早膳,現在還不想吃東西,就先放在這里吧。」

「皇上交代奴才一定要親眼看著娘娘喝完這碗燕窩才行,娘娘萬不可辜負皇上的一片心意,還是趁熱快喝了吧。」

他的語氣雖仍舊恭敬,但明顯帶上了逼迫之意,擺明了在說「現在不喝了它不行。」氣氛一下子有些僵持,慕紫咬了咬嘴唇,正想著干脆走過去假裝失手打翻那碗東西算了,誰知茗落的動作卻比她快了一步,茗落起身,走到香菱面前接過那碗燕窩,一口氣喝了下去。

她把那只瓷碗放回了盤子上,「這樣可以了吧,江公公。」

「是,那奴才不打擾娘娘休息了。」說完他便帶著那小太監走了出去。

慕紫等了一會兒,確定外頭的腳步聲遠了才開口問道,「你昨晚侍寢了?」

茗落似乎甚為不在意的「恩」了一聲,隨後又補充道,「這是每次侍寢之後都有的固定節目,逃是逃不掉的。」說到這里,她輕笑了一聲,語氣里還帶上了點輕微的自嘲,「再說西域進貢的上好的金絲燕窩,我怎麼能錯過呢。」

「那碗燕窩里放了避胎藥什麼的對吧。」

茗落一臉「你才知道」的表情瞟了一眼慕紫,她走到花盆邊上,拿起剪刀修剪起來。

「我中秋節回府的時候也和爹娘他們商議了一下,看來子嗣這條路是走不通了,更何況下個月就要選秀了,局勢只會越來越亂。」

她「 嚓」一下剪下了一根長斜了的枝干,伸手理了理那盆蘭芝,「不過這樣也好,我和游惜若誰也撈不著便宜,我也不著急,就這麼耗著好了。」

若有似無的清香縈繞在鼻端,慕紫看著茗落小心翼翼地朝花瓣上灑上了幾滴露珠,她的小指微微上翹,指甲上涂抹著鮮紅蔻丹。

她眉目清冷,妝容精致,像是一朵綻放在黑夜里的鳳仙花。

幾束陽光透過窗子投射了進來,明亮的空氣里還可以看見飛舞著的細小微塵,隔著這明亮的微塵,慕紫看著茗落,此刻她的表情冷酷中又帶著幾絲譏誚,仿佛幾天之前,同樣是在這間屋子里,那個因為向致軒而柔軟溫順的像一只貓一樣的茗落消失了,甚至說,似乎從來沒出現過。

慕紫想,關于茗落和向致軒的事,她問不出口了。

至少現在不需要這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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