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的人怕是沒有辦法想象那樣的場景——
滿城涂炭，入目看去都是斷垣殘壁，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烈焰席卷後殘留下的焦土散發著陣陣刺鼻的味道，和血腥味夾雜在一起，整座城都彌漫著壓抑的哀沉，讓人的心一寸寸落下去，血一寸寸冷下去。
那一年的冬日，氣候嚴寒，疆外的胡族凍死了大半的牛羊，眼看著幼兒和老人要熬不住了，各族和以往一般選擇了到華朝來打草谷。
其實，邊疆民風彪悍，又漸漸習慣和胡人作戰，胡族人雖然因環境影響戰力強大，但人口有限，已經佔不到多少便宜了。
只是，那年的情況不同，胡族遇到前所未有的人口危機，根本不能像往年一樣咬牙熬過去，眼看從邊疆幾城搶到的物資根本不夠，損失的族人卻與之成反比，便把主意打到了離得近，繁榮卻沒什麼兵力的?城身上。
當時，朝廷對胡族的入侵並不重視，因為胡族一向只會蠻干，出名的沒腦子，誰也沒想到他們會「聰明」這麼一回。
等到胡族淌過海岸繞到?城城外，?城發出告急，邊疆幾城想要支援卻傻眼了——
可能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
亦或者是因為生存壓力過大，胡族被逼急了開竅了，不僅通過沿海繞到?城，還事先把邊疆幾城通往?城必經的六座吊橋都毀了。
——這原本是為了戰事時戰略撤退爭取時間所做下的部署，哪想到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胡族到達?城采用的方法邊疆士兵不是不能用，但先不論冬日的沿海有多麼危險，邊疆將領舍不舍得手下的士兵無謂犧牲，考慮到所處地域不同，他們繞到胡族的地盤再搭上沿海的船趕過去，這期間種種困難，何年馬月才能到？
也不是沒人考慮通過內河趕去支援，但那同樣要繞一大圈。
至于?城附近的城鎮？不是京師也不是邊疆，普通城鎮那點兵力，還不夠胡族塞牙縫的。
至于京師的兵馬，還是老問題，趕不及。
?城的人在胡族眼中非常無害，雖然富裕，掙的卻是手藝錢，不論從頭腦還是武力，他們似乎都不佔優勢。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但生長在這個歷史悠久，久負盛名的?城中的人，無一不是一身傲骨，在生死關頭，他們不是不怕，但心中的信念卻支撐著他們。
並非盲目的期盼，他們只是理智的認為——對華朝來說，他們?城絕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他們的價值，讓朝廷不會輕易放棄他們！
便是這樣的信念，讓他們支撐了下來，沒有被心里的恐懼壓垮，強作鎮定地迎上來犯的敵人。
——事實上，?城人的想法是對的，朝廷的確不願損失這樣一座繁榮的盛都，不論是從面子上，還是從實際利益上考慮。但人力無法改變的事情太多，鞭長莫及說的就是那時候的朝廷，皇帝在朝堂上雷霆大怒，滿朝重臣陪著幾天幾夜沒有散朝，卻仍舊束手無策，只能盡人事听天命。
?城的兵力只有不到一萬的城衛軍和府尹手下的數百名巡撫，這些人搞搞治安還行，守城的話那是大姑娘上轎第一回。
可是沒有第二個選擇給他們。
這樣一面倒的實力，守城的艱難可想而知。
好在，?城的男人世代造船，每人都有一手漂亮的木工活，牛掰的連鐵匠都能勝任，個人武力上佔不到優勢，但卻能從工具上想辦法。
?城的造船廠常年不停工，材料自然是足足的，全城動員起來，弓弩利器等數不清的守城器械在男人們的巧手中誕生，運往城牆上。
或許是胡族後勤資源太過緊缺，或許是?城地理位置易守難攻，也或許是?城的人團結起來，擰成一股線的氣勢太過駭人。
一時間，?城這些打仗菜鳥在胡族人的強攻下竟然沒有被破了城門。
戰事一天一天吃緊，工具總有用完的一天，尤其是弓弩等消耗品，材料卻只會越用越少。
眼看著情況越來越壞，城內的老人們商量過後，用鐵水將城門澆成死門，以拖延時間等待救援。
這也是沒辦法之下的選擇。
到底，城門還是沒有在援軍來之前守住，即便有蒼晏絞盡腦汁地在旁邊提出一些自己知道的守城方法。十四天，對于?城的百姓來說，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果了，但對比京師到?城，邊疆繞過內河到?城所需的時間，實在太短了，還不夠走一半的路程。
若是普通的平民老百姓，城門被破，大概會躲在屋里老老實實地等侵略者上門搜刮財物糧食，以期能偷得一命。
但?城的人不同，想象一下吧，他們其實和現代那些專業能力過硬但不通人情世故的技術人才一個樣，心高氣傲，個個都是一身臭脾氣。
偏偏身在古代社會，他們還重氣節，讓他們對著他們眼中的蠻人，害死了他們眾多同胞的敵人卑躬屈膝，還不如殺了他們！
早在感到城門要守不住的時候，全程的人就已經把財務糧食都堆積了起來，一把火燒光了。
蒼晏倒不是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會徹底激怒胡族，但在那樣的情況下，她根本說不出阻攔的話。
我有多久沒有體會到無能為力的痛苦了？以前不是沒有遇到淪為他人刀下魚肉的情況，但那時自己早不在意那些了，生命在我眼中已經沒有了意義。但如今我發現，我該死的非常在意，在意著這滿城給予我善意的笑容，關心教導過我，嚴厲斥責過我的可愛的人們。
?城的人不是笨蛋，雖然選擇那樣做了，但不代表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造成什麼後果。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對救援不抱希望，考慮的也不再是全城人的安危，而是保住那些孩子和青壯年，給?城留下延續的火種。
最後，當時的老一輩想到了?城之外的鳳凰山，他們透露，?城內的好幾座官府下都有前朝建立的通往那里的地下通道。
想要全城的人月兌險是不可能的，但將孩子和部分青壯年送出卻不是難事。
蒼晏那時候只有十四歲，還沒有及笄，自然在被送出去的名單中，抱著還在襁褓中的佷子和外甥女，在父母兄嫂姐姐姐夫的淚眼期盼中進入了地道。
被送出來的人並不多，幾百人，青壯年只佔不到一百，大多都是孩子，像蒼晏那樣已經算大的了，和小伙伴們一起照顧佷子外甥女和其他孩子，忙得連心中的悲痛都顧不上。
等到城里傳來動靜，那滿是恨意和絕望的尖叫怒罵，盡管听不清楚，他們卻仍舊分辨得出那是他們的同胞。
城內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淒絕，幾天之中，時不時有慘叫聲傳來，蒼晏等人一動不動地听著，面色慘白，呲目欲裂，連孩子的哭鬧都已經顧不上。
最後，那些青壯年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包括一些小伙子和性子潑辣的小姑娘，都義無反顧地決定回去探查一下情況。
——而那個送蒼晏船模的小伙子也在其中。
蒼晏竭力想要勸他們打消注意，只是她人小力微，想要跟去又顧及著佷子和外甥女。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最後，不得不面對心中最壞的猜測，那些前去探查情況的人在面對同胞被屠戮肆虐的時候，沒能忍耐下來，主動跳到了敵人的屠刀下。
其他孩子也猜測到了這樣的情況，人心惶惶起來，時不時能听到他們背著人偷偷哭泣的聲音。
蒼晏這時候也分不出心力去照顧他們的情緒，她自己還沒有走出悲痛，又要在惡劣的環境下照顧佷子外甥女，已經身心俱疲了。
一個多月後，援軍姍姍來遲，這期間，胡族早已經攻破了臨近的城鎮，帶著大量的物資財物撤退了。
原本，蒼純以為?城中應該不會有活口了，但事實卻超出了她的預料。
可她寧願不要這樣的「驚喜」。
看著那些原本神采飛揚的女子一個個骨瘦如柴，神情麻木，蒼晏只覺得心中有把刀子在攪動，在看到形銷骨立，如行尸走肉的姐姐，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她能夠猜到姐姐和那些城里的女子遭遇了什麼，但她寧願自己不知道。
姐姐木楞了好久才認出她來，直到看到她抱在手中的女兒眼里才出現些微神采，流著眼淚用不怎麼溫柔的動作將女兒搶到懷里，不顧她的哭鬧死死抱著，仿佛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過了好久，姐姐才平靜下來，用沒有情緒的口吻告訴她爹借用袖弩殺了一個胡兵後就自殺了，娘也跟著去了。哥哥為了奪回爹娘的尸體被胡人暴打致死，嫂子當場便暈厥了過去，過後便病了，即便如此，還是受到了胡人的糟蹋，抑郁悲憤之下，沒幾天就病入膏肓死了。至于姐夫，在阻止胡人奸污姐姐和小姑子的時候被胡人一刀捅死了。
蒼晏听了氣怒交加，渾身都忍不住顫抖，只恨不得立刻恢復法神的實力，將那些胡人千刀萬剮！
可是，到了這種地步，命運仍舊不願意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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