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要你十八天 第二章 非常男女

作者 ︰

夜晚的嘉峪關,比白天好看。

周曉和夏果來到一家「非常男女」酒吧。這是嘉峪關真正的時尚人士的歸所——高貴而風情萬種。老板是周曉的好朋友。

酒吧入口的角門仿佛一個若隱若現的玄機,在溫情而略顯幽暗的燈光下,幾乎看不清里面的格局。正中一圈是一個橢圓形的吧台,在酒吧台柱狀的光線下,來往走動的人影猶如霧里看花。沿街的玻璃牆懸掛著考究而典雅的布幔,一排排酒紅色的高背寬卡座讓溫情的男女們沉陷其中。

夢幻般的光折射出絲絲嫵媚與冷艷。落座後,周曉的身子一面往後仰,一面扭頭四處看看是否有人注意他們。夏果察覺,笑笑,並不點破,說,我以為嘉峪關是一個邊陲小鎮,沒有想到來了之後,這真是一座美麗的城市。她的構建,格局很大氣,而且清潔衛生,綠化好,令人驚嘆。

周曉告訴她︰嘉峪關市是以「天下第一雄關」——嘉峪關命名的工業旅游城市。又因她是西北最大的鋼鐵聯合企業——酒泉鋼鐵(集團)公司所在地,故又被稱為「戈壁鋼城」。經過40多年的建設,現已基本形成了以冶金工業為主導、商貿旅游業為支柱、城郊型農業為特色的經濟發展格局。可以說嘉峪關城市不大,可商機無限,嘉峪關地貧瘠,可投資政策優惠,嘉峪關人口不到二十四萬,可人均國內生產總值、人均大口徑財政收入、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名列甘肅省各地州市之首,是全國首批36個小康城市之一,全國55個人均DP過萬元的經濟明星城市之一,位于全國84個經濟明星城市的第64位;是「全國衛生城市」、「全國環境綜合整治優秀城市」、「中國優秀旅游城市」和「省級文明城市」。

周曉問夏果喝什麼。夏果說軒尼詩X。周曉心里一哆嗦暗自叫苦,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扭頭對立在一旁的侍應生說來瓶軒尼詩X。侍應生遲疑了一下,說,先生,一瓶軒尼詩X售價是1900元。周曉說知道。夏果問他喝過嗎?周曉說沒有,不過我會好好品嘗的。

周曉實在的樣子讓夏果頗有些感動。她說,我喜歡喝軒尼詩X。喜歡它的味道,還有它的顏色。這種酒始創于1870年,是世界上最先以X命名的干邑。

音樂響了起來,輕輕的,輕輕的,但還是听的出來是薩克管《人鬼情未了》。

周曉朝收銀處望了一眼,心里責怪朋友放這支曲子干嘛,不是添亂嗎?

酒上來了。周曉端起酒杯遞給夏果,兩人慢慢品著,空氣凝重而壓抑。

曖昧的酒吧,曖昧的環境。靜始作俑者無言,心中卻如潮涌,不該這般生疏吧,就只慢了一步啊,便隔了18年。

周曉是不太愛懷舊的,但現在,過去的那些點滴竟然無緣無故地向腦子跑,怎麼擋也擋不往。

曲終,夏果打破沉寂,問道︰說說你安排的行程,盡可能詳細點。

周曉定了定神,說,我是這樣安排的︰16日,也就是明天,我領你去嘉峪關城樓和懸壁長城。17日早乘火車去敦煌,傍晚去鳴沙山,18日去莫高窟,19日去雅丹魔鬼城,當晚乘火車去吐魯番,20日早去火焰山、高昌故城、坎兒井,中午去葡萄溝,晚乘汽車去烏魯木齊,21日去天池,當晚在烏市乘大巴去喀納斯八日游,9月2日早返回烏市,下午你乘機回昆明。

夏果端起茶杯,很優雅地輕啜慢飲,淺嘗輒止。她滿意地問,很好!和旅行社簽約了嗎?

還沒,你要是沒意見,我明天去簽。

夏果想了想,問,這些地方你都去過沒?

只有喀納斯湖沒去過。周曉點燃一支煙。

夏果吃驚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周曉緩緩地說,畢業後。

夏果沉默了一會,說,嘉峪關能租車嗎?

周曉心里一震,說,你想自駕車旅游?能租車,但我不會開呀?

我會!

你,行嗎?

試試看。我駕車,你當導游。至于旅游行程,我的意見是明天嘉峪關玩一天,後天從嘉峪關出發直達新疆,喀納斯湖去後,接著去吐魯番、敦煌,最後我從嘉峪關飛回昆明。夏果語調低緩而堅決地道。

周曉說,從嘉峪關到新疆往返2千多公里路,而且312國道正在修高速公路,多半是便道,開車走,累死你呀!不行!

就這麼定了!我只管開車,吃住行等都由你管。一天一個景點,能去幾處就去幾處,吃住都在四星級以上的賓館。

周曉吃驚地看著夏果,像是要說什麼,又沒說出來。這一點沒有逃出夏果的眼楮。她說,想說什麼,就說嘛。

你好像是我的領導!?周曉狠狠地吐出一口煙霧,他的心里對夏果顯擺的做法很是不滿。對面的她和18年前那個簡樸、清純的少女大不一樣。她有一種迂尊俯就的謙虛。她的一個手勢,一個隨意的動作,都那麼優雅、高貴,讓女人羨慕而不妒,讓男人**而不失態。

夏果從包里取出一張銀聯卡,推到周曉面前,說,所有費用從卡上支取。

仿佛受到了侮辱,周曉幾乎是下意識地喊道,你這是干嗎?比我有錢是不?你是惡心我呢,還是看不起我這個人?

夏果認真地看了一會他,說,你請客?

不可以嗎?周曉打腫臉充胖子地說。

行!夏果端起酒杯,周曉心里不是味地接受了她的邀請。她說,我有個條件,你要實在,有困難時要說話。

周曉感覺自己的臉被人重重地打了一巴掌,沒好氣地說,我請的起。

說完,他又點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幾口。他感覺郁悶。

夏果似笑非笑地看著周曉,輕輕地端起酒杯踫了周曉的酒杯,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周曉沒動酒杯,如果夏果留心,肯定會從周曉的目光中看到他的厭惡,以及由此生出的一種怨恨,但是沒有,此刻的夏果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過了一會兒,她換了輕松的語氣說道,可以問你一個唐突的問題嗎?

周曉說當然。

夏果說,你這輩子真心愛過一個人嗎?

周曉怔了一下,說,我們今天不是來喝酒的嗎?

夏果說,你既然同意了,就得回答我。

周曉思索著,字斟句酌地說,我覺得「愛」這個字太高貴了,為卑賤者不配,只有高貴的靈魂才有資格享用。我們俗人嘛,過好眼前的日子,就是幸福。

那幸福又是什麼?

周曉說,我的幸福是可以在妻子跟前不用遮掩非常放松可以放放小屁而不必憋回去。

夏果說,你說一個人不能和自己最愛的人在一起,這樣的生命有意義嗎?

說你嗎?

是,也不是。

周曉把目光投向酒杯,雙手緊剪,頂著下頜,沒有回答。他不想往這方面扯。從夏果的問話中,他似乎觸模到了夏果的隱情——離開自己之後,她的婚姻並不如意,肯定出了問題。他不願點破,終歸相愛一場,對于她的不幸,周曉同樣感到心痛。

夏果見狀,低了頭,十個指頭交叉相捏放在幾上,良久。

她又問,你對愛是怎樣理解的?

我們能不能說點別的?

願听高明!

音樂又響了起來,依舊是薩克管《人鬼情未了》。纏綿悱惻的旋律,薩姆與莫莉穿越時空的纏綿淒美的愛戀,牽動了周曉的心。

他說,愛是什麼?去感覺它是容易的,去定義它就很難。愛,是天空中飄過的雲朵?還是漲潮時留在沙灘上孤苦無依的貝殼?愛,需要人自己感悟,它是一種任誰也說不出的感覺。有絢麗的;有雋永淡雅的;也有人鬼殊途的。我以為愛是,年輕時,我表達愛用口。如今,我是用心。一盆熱水,兩雙腳,慢慢地揉搓,柔柔地撫慰,默默地交談。享著溫和之樂,安祥之幸,自得之美。愛說穿了,其實,歸根到底,來自一飯,一衣,一扶,一攜。

夏果一下子提高了目光的濕度,盯著周曉看。周曉從夏果的眼楮里看到了一個水鄉,或者說她的眼楮就是水鄉。

夏果說,你變了。

噢?周曉抬眼看她。夏果正像欣賞藝術品似的打量他,秋水般的目光清澈迷人。

變得更自信了。

幾句話說完,他們又陷入沉默,只是偶爾互望一眼,目光旋即又分開。

曲子終了時,夏果說,周曉,18年來,我一直相信,咱倆還會見面,不會那麼簡單就完了。

再騙我一次?還不夠?周曉揶揄道。

咱倆的事,我不知道怎樣向你道歉,我……

道歉?!周曉激動起來。殺了人,燒一百回紙又頂個屁用!他從未想過夏果敢找自己,現在除了快活一下嘴,他不清楚接下來該怎麼辦,正如也不清楚對她是恨好還是原諒好。

你恨我?

你說對了,我恨你!恨不能掐死你!

你要真想掐死我,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長久的沉默,尷尬而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麼多年了你還不能原諒我嗎?

唉!周曉無從措詞。

我這次來,只是想,見見你,想知道你生活的好不好,如果……

如果我過的不好,你可以把我帶走是不是?周曉打斷她的話,冷冷地說。

周曉,我真的為當初的事後悔呀!18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不在痛恨自己,我過的一點也不輕松,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夏果抓住周曉的手,目光在他臉上游動著,搜索著,渴望著。

你說這話不嫌晚了嗎?我已經結婚了,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周曉抽出手,丟給夏果一個錢夾。夏果拿起,看著錢夾里周曉妻子和女兒的照片,那個女人的照片突然模糊了她的心,她仿佛看到了18年前的自己。

周曉說,你愛的是錢,對吧?在你的心里除了錢,你還愛什麼?來嘉峪關看我,說的多動人,你是過不下去了對不?我告訴你,如果你真的還愛我,就別再來擾我煩我,我現在過得很好,真得很好!

你?你!夏果鐵青著臉,驚恐、憤怒、無奈、詫異的眼楮像天上的月光般清冷、無盡。

說完這些話,周曉有些後悔,覺得自己言重了。我這是干嘛呢?人,一輩子誰沒干過背棄自己背棄他人的事?她這次能來嘉峪關,本身說明她的心中還有他。他心里想。

音樂又響了起來,依舊是薩克管的《人鬼情未了》。

周曉突然火了,一揮手,一個侍應生過來,彎著腰問︰先生,您有什麼事,想唱歌是不?周曉剛想說讓你們老板換一支曲子,大廳突然響起,「下面有請3號台的周先生演唱《人鬼情未了》,大家歡迎!」酒吧內響起掌聲。周曉氣得什麼也說不出來,表面上笑著,走到台上,狠狠地朝吧台處盯了一眼。

等他唱完回來時,入目的竟是一幅雨打梨花!

為什麼要哭?

夏果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哽咽地說,溫暖卻不提愛你,待到肉身不在,空余一副靈魂,才千辛萬苦一路尋來,只為了再觸模一次愛人的肌膚,親口說一句「我愛你」,這是薩姆與莫莉的人鬼之戀,而我,只求你一句原諒都不行嗎?

周曉像被棍棒一擊勾下了頭。許久,歉然地說,姐,我們原本生活得就很累,你為什麼還要把過去的事放在心上呢?

夏果驚住,他們對視。似乎很久,她說,你叫我什麼?你再叫我一聲。

姐!周曉再一次叫道,帶著親昵,帶著溺愛,帶著曖昧。

夏果淚如雨飛。多久沒有听到這樣的稱呼了?這個曾經和她血脈相連的稱呼,久違的稱呼。情話是一種特殊的語言。在情人們听來,情話是世界上最甜蜜的話是真話實話肺腑的話動人的話感人的話,但在別人听來,情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話是瘋話是肉麻的話發賤的話根本不值得一听的話。在年少懵懂的初戀里,周曉和夏果像所有的戀人一樣,給對方起昵稱。周曉月份大夏果2個月,他讓夏果喊他哥哥。夏果不同意要當姐,她說姐姐才會疼弟弟。他們約定,有人時喊對方的名字,單獨一起時就姐弟相稱。

姐,年少懵懂時我們把愛當成一個詞,而其實,愛情是相分離的兩個字,愛是你對心底所傾慕的人平靜地蘊藏了很久的心靈觸發劑,而情,才是真正讓愛綿延出能經歷住時間考驗的東西。

所以別企求愛的猛烈與持久,長情的人會比一時愛你的人更懂得疼惜你,對不?夏果叫道。

周曉的神情漾了一下,沒有說什麼。但還是十分強烈地覺得,夏果曲解了他的意思。

不要講大道理,這些也許我比你還懂。18年來,我支撐著毫無選擇權的命運,顛沛流離,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你知道我找得你找的有多苦?我大老遠地從昆明跑來找你,可是你,你竟然這樣對待我!

仿佛是受了她情緒的感動,周曉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撫她的肩膀,安慰她,卻在半路上又把手收回來。他舉杯。杯子舉起來時,他覺得,在他手里的卻不是杯子。

是什麼呢?

弟弟,夏果哽咽地說,再叫我一聲姐,行嗎?

姐!周曉叫道。

夏果眼淚簌簌直掉,仰脖飲盡杯中酒。

周曉無語,手無力地放在桌上。夏果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周曉汗顏,手指想從她的手里抽出來,她卻不肯,只是緊緊地捏著他,直到發痛。他透過她那曾秋水般一樣的清澈的目光和慘白的面容,隱隱看見了一種不可名狀的苦楚與哀愁,他仿佛看到一片焦黃的土地和荒丘……

他心頭升騰起了一股憐惜之情,說,姐,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

夏果搖頭說,一得永得,一失永失。弟弟,知道嘛,我跟自己賭了一把,我想我還是親自來,來向你道歉,向你說聲對不起,我知道我已經太遲了,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在心里原諒我,而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如果你後悔遇見了我,但我從沒有後悔遇見你,因為我的生命里只有一次純真的初戀,而且,弟弟,你為我做的一切,從沒有別的男人為我做到過,你給了我那麼多,但我……我真的謝謝你,弟弟!這就是我來這想要對你說的話,別恨我,我也有苦衷啊!

看著梨花帶雨的夏果,周曉深深感受到她那顆被自我責備的熾烈感情所吞噬的心,愧意萌生地說,姐,道什麼歉呢?當年的事我早已不再計較了!

弟弟,你不會看不起我吧?

姐,言重了。看不起姐,弟還會陪你一同去新疆嗎?

真的?一股熱流從丹田涌上喉頭,夏果激動起來,她看著他真誠的面容。謝謝弟弟!謝謝弟弟!她的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

今天姐能來嘉峪關,弟已經很高興了。如果說18年前姐欠弟的,那麼18年後,我們扯平了。我們永遠是同學,是朋友,是好姐弟,我想這份情感會更加讓我們珍重!周曉舉起酒杯。

夏果好不容易抑制住自己的情緒,用紙巾試著淚水,端起杯來和周曉輕輕踫了一下,緩緩地送到嘴邊,沒看周曉喝到什麼程度,將整杯酒一口喝進月復中。

姐,酒還是少喝點好!

姐沒事,弟弟,姐姐高興,真的很高興!

姐,在昆明生活的還好嗎?

弟弟想听,姐可以告訴你。

啊,弟弟想听。但,我們今晚說好了是喝酒,听音樂,明天再說行嗎?

夏果點點頭,喃喃地說,我們有18天時間,姐有個條件,那就是我們每天相互告訴對方一段關于自己的真實故事。讓我們來看看,彼此在這18年中都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變化。

這樣公平,行!周曉干脆地說。

弟弟!夏果目光里閃著淚花,顫聲叫道。

姐姐!

喝酒!夏果把杯子舉向周曉。周曉端起杯子,接受了夏果的激動。

氣氛陡然間由凝重而輕松起來。周曉恢復了與生俱來的俏皮、外向與善談,他給她講了個這個城市特有的笑話,用方言講得活靈活現,他一副不動聲色的神態,到最後一刻才猛然笑了出來。夏果則非常認真地听著、理解著,待周曉笑出了聲,她才猛然醒悟過來似的跟著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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