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農歷八月十四。
天剛蒙蒙亮,王二柱抽掉門板打開店鋪,抬眼看向門外,立時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昨夜一場秋雨,青石板的街道映著水光,晨風中帶著絲絲涼意,街道兩側店鋪的屋檐下躺著一長排士兵,蓋著雨布合衣而臥正睡得香甜。幾個背著盒子炮的軍官在街道上來回巡視。
「對不起,打擾了」,一個軍官跑過來向王二柱敬了個禮,轉身叫醒正熟睡的士兵。
士兵們一個個醒來,認真地將地面清掃干淨,悄無聲息地整隊低聲地報數,幾分鐘的時間兩支隊伍便整齊地立在了街道上。士兵們提著槍一個個昂首挺立,數百人的隊伍沒有發出一絲聲音,街道兩側的店鋪相繼打開,幾個軍官挨家挨戶地敬禮道歉。
「對不起,打擾了」。
「對不起,打擾了」。
「如果有什麼損失我們會照價賠償」。
……
「老板,有煙嗎?」,一個背著皮包的軍官跑過來,渾身濕漉漉的,黑色的布鞋一步一個水印。
「有,有」,王二柱連忙拿出幾包煙塞進軍官手里。
「多少錢?」,軍官掏出一塊大洋。
「不,不要錢」,王二柱嚇得連忙搖手,老總要煙哪敢收錢。
「開門做生意哪有不要錢的」,軍官將大洋塞進王二柱手里,黑黑壯壯的笑得很憨厚,「一塊大洋您看能買多少」。
「老總。你們是哪里的兵」。王二柱胡亂地拿出香煙塞起軍官懷里。听口音不象是盧帥的兵。
「江蘇第76混成旅,張仁奎老太爺的部下」,軍官看了看木牌上的標價又數了數懷里的香煙,抽出一半放回櫃台上,「謝了,老板」。
‘平生不識張錦湖,縱稱英雄又何如’的張老太爺?。
街道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黑壯軍官將香煙一包包塞進部下的口袋里。手一揮忽然扯開了嗓子,「七十六旅,唱!」。
「七十六旅各個要牢記,三大紀律八項要注意,第一一切行動听指揮,步調一致才能得勝利。第二不拿群眾一針線……」,听著遠去的歌聲,看著被打掃得整整齊齊的街道和手中的銀元,王二柱愣了好一會兒看向對面的李老板,彼此的眼神中都明白地寫著︰盧永祥是別想再回來了——
起點首發——
「佐民、夢麟、忠毅。以後我們就是同學是戰友了,再這樣見外的話可就不把我們當兄弟了」。時間已是9月下旬,廣州天氣依然還是悶熱異常。洲頭咀碼頭上,宋陽接過一個黑壯漢子手中的行李,「走吧,拉拉扯扯地讓人笑話」。
「成!」,黑壯漢子沒再推辭,「說好了,別的咱們都不講究,饅頭你可得管飽」。
「儂是山東侉子,阿拉可是上海寧,不期饅斗的哦」,一個瘦瘦的年輕人一口吳儂軟語笑著打趣。
「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是中國人。不論大米白面還是高糧小米,盤中之餐粒粒皆是百姓之辛苦,軍人不同于百姓,進了軍校就得說官話,什麼苦也都得吃下」,宋陽隨口一句蔣校長的名言一句古詩,雖是玩笑,身後諸人卻無不肅然。
「是,九……,是,宋先生,我記住了」,瘦瘦地年輕人嚇得面色一白,老太爺選中自己跟隨九爺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幫中的兄弟都爭得翻了臉,要是被九爺趕回去,自己只有跳珠江了。
「子靖!」,黑大漢悄悄打了個眼色,宋陽回頭看了一眼,心下一陣苦笑,「當老師當習慣了,沒有別的意思,別多想,都上車吧」。
「是」,身後一群年輕人頭也不敢抬,老老實實地排著隊上了一輛大客車。
「師傅,麻煩您把他們送過去,我們隨便走走」,宋陽向孔家派來的司機道了謝又向那個來接自己的孔家管事笑了笑,「麻煩您了」。
孔令德是孔祥熙的族親,四十左右年紀,「應該的應該的,宋先生您太客氣了」。
「幾位見笑了」,宋陽苦笑了一下,自己來廣州報考黃埔軍校本是很隱秘的事,沒想到在上海青幫里卻惹出了這麼多的麻煩,十七位大字輩前輩除了袁克定、步章五沒有摻和,其他十五位師伯師叔當夜便找上門來,也沒要求什麼也沒難為他,一人給他塞了兩個弟子,全是悟子輩的師佷。黃金榮哪里肯吃得虧了,一口氣給送來了六個,加上成虎、譚旺、陸遠,整整四十人都趕上一個加強排了。宋陽還不敢給推了,這不是沖他來的,都是朝著師父張仁奎投奔過來的,必須得接住,再難也得接住了。何況人家生活費都是自理的,話也說得明白,考上了就跟著他考不上就滾回去,可他能讓他們滾回去嗎,回去不死也得廢了條胳膊。
「都是兄弟,不要說這些」,在船上無意中見到宋陽時,王耀武、李夢麟、沈忠毅都嚇了一跳,上海灘誰不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宋神醫,試探著上前打個招呼,沒想到這人還很好相處,更讓他們沒想到的這位青幫九爺居然是和他們一樣去報考黃埔軍校的。
實際上最沒想到的倒是宋陽,李夢麟、沈忠毅兩人他沒什麼映象,如果不知道王耀武這位抗日名將那才是真正笑話了。培養出‘黃埔三杰’的黃埔一期是趕不上了,名將雲集的黃埔二期也過了點兒,只能混進默默無聞的黃埔三期鍍鍍金,沒想到黃埔三期最耀眼的兩位(另一位是海鷗將軍戴安瀾)還沒進校門便遇上了其中的一個,「我們的身份報考可能會是個麻煩,還望三位大哥……」。
「子靖。你剛才也說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是中國人。來投奔黃埔都是想報效國家為國出力,我們只知道他們都是中國人」,李夢麟、沈忠毅兩人稍長幾歲,性子都比較沉穩,王耀武1904年生人,只比宋陽大了一歲,性格豪爽直率和宋陽也最談得來。「多一人便是多一份力量,子靖你也不要太過擔心」。
宋陽點點頭,他才不會擔心這些,蔣校長要是敢不讓他們參加考試,宋老大不撒潑才怪,這些可都是她‘宋家軍’的人,搞不好宋子文、孔祥熙都會掛官而去,「遠哥,猛如(成虎字),繁盛。你們也一起回去吧,不要擔心我們。走不丟的」,孔家除了安排了一輛大客車還來了一輛別克轎車,是給宋陽坐的,宋陽可不想這麼惹眼。
「嗯,你自己小心點」,陸遠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子靖,遠哥遠哥地叫著我心里不踏實,你還是叫我的字吧」。
「好」,宋陽笑笑點點頭,心下卻是嫉妒得要命,你以為我想叫你遠哥麼?還不是因為你取的那破字。宋美齡給自己取字子靖,陸遠這次要一起過來,姐夫陸阿毛也覺著該給弟弟取個字,顯得有文化。抱著腦袋悶頭想了半天,恨恨地瞪了弟弟一眼,「做錯了就要改,以後你就叫陸遠陸改之!」。
宋陽端著茶杯在一邊準備看笑話,看看姐夫會不會真給陸遠取個陸遠陸不近或者陸遠陸太遠什麼的,誰知道竟然給他取了這麼一個字。改之,你當得起麼?那可是楊大俠的字!姐夫也是,改就改,改錯改過改回去不都行麼,你一個文盲沒事學人家郭大俠之乎者也的干嗎,小龍女若是知道了不再跳一次斷腸崖才怪,我都嫉妒得腸子打結想跳樓。
初到南國,王耀武三人都覺著新鮮便想四下走走看看,宋陽雖然來過廣州可那畢竟也是百十年後的事,與如今的廣州已大是不同了,宋陽也想走一走看一看。
目送車子離開,四人信步而行,宋陽正笑著和李夢麟說話,不小心和人撞了一下,「哦,對不起」。
被撞的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背著包袱上下打量了四人一眼,「來報考黃埔軍校的?」。
「是」,四人笑著點頭,「對不起,是我剛才沒注意」。
「撞了我沒關系,可別撞到某些人的槍口上」,年輕人眼中閃過一絲鄙夷,「打著‘三*民*主*義’的幌子卻扼殺真正的民*主,不過又一個封建軍閥罷了,不去也罷」。
四人一陣錯愕,這人什麼意思?宋陽搖頭一笑,什麼時代都不缺憤青,何況正值這天下動蕩的時代。
「可笑?」,年輕人抬腳正要走,見宋陽這一副神情不由眉頭一挑。
「沒有」,宋陽搖搖頭,可笑不可笑你自己不知道?後世不論哪邊的史書上也沒誰把黃埔軍校說成封建軍閥,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說?和這種人還真沒什麼可說的。
「那你為何發笑?」,年輕人站住腳直視著宋陽。
「我為何不能笑?」,宋陽被逗樂了,這人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這一副小孩性子。
年輕人愣了愣,顯然沒想到眼前這個模樣斯文的年輕人說話卻是如此無賴,「我是想說,我剛才的話好笑嗎?」。
「沒有」,宋陽又搖搖頭。
「那你為何……」,年輕人瞪了瞪眼楮,這話轉圈子繞下去船開了也繞不回去,「有話直說!」。
王耀武瞪起眼楮拉過宋陽,「這位先生,我們沒有別的意思,您請便」。
「劍魂!」,宋陽也懶得與這人糾纏不清,正要側身讓開,迎面幾個穿著灰布軍裝的年輕人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劍魂,不要任性。回去道個歉,校長會原諒你的」。
「為什麼要道歉,我錯了麼?」,年輕人甩開手,「道不同不相為謀,告辭!」。
劍魂?看了看幾個年輕人身上的灰軍裝又看了看這個一臉桀驁的年輕人,一個名字從腦袋里冒了出來。宣俠父?這人是宣俠父?宋陽之所以記住這個名字只是因為這個宣俠父是黃埔一期中唯一被開除的學員,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敢和蔣校長叫板的可都不是善類。什麼干露兒濕露露的渾身上下沒有半尺布。瞧著惡心不過不也是出了名不是?
那年輕人也正看著他。心中正自煩悶著,見宋陽這眼神不由又有些氣惱,「怎麼了?」。
宋陽笑笑指了指前方,「道不同,請便!」。
咦?那幾個年輕軍人都不由得打量了宋陽一眼,又看了看王耀武三人,「來報考黃埔軍校的?」。
「是」,四人點頭。
「呵呵。這位可是你師兄」,一個壯壯的年輕軍人哈哈一笑,「怎麼和師兄說話呢?一點禮貌都沒有」。
「道不同,師亦不同。師道尊嚴,在下不敢攀附」,不是宋陽想多事,實在是這宣俠父被退學之事是他咎由自取,也說不得就有多公正無私光明磊落了,沒當上什麼黨小組長就覺得不民*主了,這民*主難道就是為你一個人的為你們這些人的?民*主選舉總要有個過程。至少得大家都混熟了吧?開學剛兩個多月,蔣校長怕是連人名都沒記清呢選舉個什麼。你們自己相互之間難道就知根知底了?還不是為了你們自己小團體的利益?為了這些就向校長的權威發起挑戰,這根本不是臨時起意,這是早有預謀!這也不是愚蠢,而是他們太聰明了,聰明到了愚蠢的程度!蔣校長後來那麼反*共,與這個宣俠父等人在軍校的所為不能說沒有一點干系。自己現在可是根紅苗正的蔣系宋系,這個立場必須堅定,要叛*逃那也是幾十年後的事,現在可不能站錯了隊。
這小子竟敢頂嘴?壯壯的年輕軍人愣了一下,身邊那個瘦高個拍了拍他肩膀哈哈大笑,又向宋陽笑了笑,「這位先生,你和劍魂素未謀面,這‘道不同’從何說起?」。
「方才這位先生說‘打著‘三*民*主*義’的幌子卻扼殺真正的民*主,不過又一個封建軍閥罷了’」,見幾個年輕軍人面色一變,宋陽笑了笑,「我想這位先生只知‘民*主’二字,卻不知何為民*主何為軍人何為軍隊,拿一個舶來的名詞到處畫框子,在下雖不才倒也不至于與其為伍,嗯,是不屑于」。
「那請問先生,何為民*主?何為軍人?何為軍隊?」,一番奚落一點臉面也沒留,宣俠父面色脹紅,深吸了口氣向宋陽拱拱手。
「民主一詞源于希臘字‘demos’,意為人民。其定義為︰在一定的階級範圍內,按照平等和少數服從多數原則來共同管理國家事務的國家制度。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其職責是保家衛國守土安民。軍隊是國家、政治集團為準備和實施戰爭而建立的正規的武裝組織,是國家政權的主要成分,是執行政治任務的武裝集團,是對外抵抗或實施侵略、對內鞏固政權的主要暴力工具」,宋陽看了宣俠父一眼,「三者的關系是︰軍人服從與軍隊,軍隊服務于國家或政治集團。民主是一種國家制度也是中華民國的國家制度,軍隊是國家政權的組成部分,軍人是軍隊中的一分子,依你所言你的論點就是︰為了你所要的民*主,你便要退出保衛這個民*主的團體,放棄保衛你所要的民*主。可這是個悖論,你放棄甚至唾棄去保衛她,卻又口口聲聲地說是為了捍衛她。這位先生,如果這個民*主是一個美麗可愛的姑娘,你要是這麼愛她,那你算不算是欺騙感情,你說她是不是比竇娥還冤」。
幾個年輕人的辯論,引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听了這話一陣哄笑。
「民*主是美麗而可愛的,為了這美麗和可愛,我們首先便要去讀懂她理解她保護她」,宋陽聳聳肩,「一人為私,二人為公,三人為眾,四人為民。你,還代表不了民*主。所以,請便」。對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一腦袋別樣心思的所謂進步青年,既然開了口宋陽就不會給他留一點情面,恨不恨是他的事,醒不醒也是他的事。
瘦高個軍人立正向宋陽敬了一禮,「謝謝指教!」。
「我是蔣先雲字湘耘,別名巫山,這位是賀衷寒字君山,這位是陳庚。他叫宣俠父字劍魂」,那個一直打量著宋陽沒有說話的英俊年輕人向宋陽伸出手,「幾位是?」。
宋陽將王耀武、李夢麟、沈忠毅向蔣先雲三人作了介紹,「宋陽,字子靖,別名止戈」,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黃埔三杰’啊,來到廣州第一天便遇上這三位,真是幸會了。笑笑從衣領里翻出十字架,「職業,牧師」,不是宋陽想顯擺,牧師也沒什麼好顯擺的,亮出自己的牧師身份實則是為了避免以後可能的麻煩,這‘黃埔三杰’可是分為兩大派系的,可以說是死對頭,有了這個身份誰也不能再來拉攏自己了。雖然是初次見面,也許是這三位名聲太大,宋陽還是很喜歡這些滿腔熱血的年輕人的,包括那個賀衷寒。畢竟他們投奔黃埔的初衷是為了愛國救國。
「牧師?」,蔣先雲幾人都愣住了,宣俠父也愣住了,不是說來報考軍校的嗎?怎麼是牧師?「呵呵,宋先生,革命軍人可是信仰‘三*民*主*義’的,不信仰你們的上帝」。
「我們的上帝?」,宋陽笑笑看向蔣先雲,「那請你說說你們的上帝,什麼是‘三*民*主*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