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房門外忽然傳來王府管家猶豫的稟告聲︰
「王爺,王爺——」
「何事?」他朗聲問道。
「隆王殿下回來了,剛到王府,說有急事。」
「帶他去書房,本王這就過去。」
「是。」
隆王,直到開席都沒有趕回帝都,卻在這個時候充當了不速之客,外人看起來,這樣的人若撇去身份地位,是極其討人嫌的,但,翔王匆匆披了件外袍起來,進得書房,對著一身紅色戎裝的隆王開朗一笑︰
「我知道你一定會趕回來的,只是晚來了這麼久,該罰三杯!」
「是麼?」隆王即便是笑著的,可,那笑卻進不了他的眼底,「我知道遲了,所以干脆去了醉坊給你取這壇酒!」
隆王說著,披風一掀,桌上,赫然已擺放著一甕密封好的佳釀。
「白露釀……」翔王沉吟出這句,臉上竟換了一副神色,「難為你還記得。」
「那次你說過,如果有一天,到了必須要遺忘一些事的時候,讓我記著給你取出這甕酒來。」
原來,連平時大大咧咧的隆王都發現了,自己終是到了該遺忘的時候,才能繼續走下去。
翔王的手覆到甕蓋上︰
「謝謝。」
說完,略一提力,揭開那蓋子,醇美的芬芳便溢滿了整間書房。
「果然是好酒!」隆王贊了一聲。
「是啊,這世間,白露釀也僅剩下這一甕了。」
「怪不得,你說要遺忘,這是她釀制的吧?喝下後,她留給你最後的東西,也便不在了。」頓了一頓,看翔王取來最大的酒盅,替自己和他分別滿上,隆王頗有深意地問,「前幾日才受了毒傷,今日宴席上,想必你已飲得多了,為了你的身子,這酒不如改日再飲。」
「不礙事。」翔王只回了隆王後一句話,便先干為敬。
既然連那影子都正式成了皇兄的女人,他有什麼理由再讓自個沉淪下去呢?
畢竟,皇兄答應會好好照顧那影子,他也應允會做一位好丈夫。
所以,不如忘卻。
本來就不是屬于他的情感,他不該繼續執念的。
隆王陪他一盅盅地干盡,一盅盅地滿上,在第一縷晨曦透進窗欞時,翔王總算是醉了。
在陷入酣睡的剎那,耳邊隱隱又傳來清脆的聲音︰
「可別小看這白露釀,一杯兩杯是不會醉的,但超過五杯,不論酒量多好,一定會醉哦。」
他仿佛能看到,那身著七彩霓裳的女子手捧著這甕酒,欲給他,又不舍的樣子,她的眸子晶瑩剔透,不論什麼時候,總是蘊了最明媚的笑意。
直到,那抹笑意被血色渲染,那如血的曼陀羅華盡頭,他,永遠失去了她。
那一刻,其實,他的心,疼痛到無以復加,只是執拗地以為,不過是因為失去了一位最好的紅顏知己,殊不知,在那時,她在他心底的位置就是不同的,就是沒有辦法替代的。
只是,無論她生,或者死,都不會屬于他。
源于,她的心里,他看得清楚,至始至終,僅有那一人的存在。
所以,他從來不敢正視,也從來不敢讓自己以為,他喜歡她。
可現在,他清楚地知道,這份感情,經過三年的沉澱,早成了他刻入心髓的愛。
哪怕,是她的影子,他都珍視若寶,願以命相護……
當淡黃色的晨曦光芒透過窗欞折射進偏殿時,蒹葭已然起身。
喜碧听到響動就進得殿來,伺候她洗漱用膳。
其實,伺候慣了人,當有一天,反過來被人伺候的時候,總是有些不習慣的。
可,這些,她都必須要去習慣。
包括,應對那些不速之客的習慣——
甫在涼榻上用完早膳,便听得殿外傳來通傳聲,蘇貴姬求見。
喜碧暗示她可以推月兌不見,而她卻是準了蘇貴姬的求見。
靠在軟軟的錦墊上,身著天水碧的華服,眉心貼了碧色的花鈿,化了淡淡宮妝的她,確與昔日身為宮女時判若倆人。更加明艷傾城,更加華貴清麗,乃至于蘇貴姬第一眼瞧到時,聲音都蘊了來不及掩去的嫉妒︰
「嬪妾見過欽聖夫人。」
「蘇貴姬不必多禮,賜坐。」她只用了一個賜字,卻將彼此身份的涇渭劃得分明。
倘若說,這宮里,誰對她月復中這胎最感‘興趣’,無疑,是蘇貴姬。
而加上暴室的積怨,哪怕,她並沒有存下芥蒂,可,蘇貴姬一定是記得的。
郝容華的死,她沒有親眼見到,卻是听得真切。
若不是蘇貴姬的嫉妒,又何至于一尸兩命呢?固然,那個孩子並不是西陵夙的,龍嗣血脈不容混淆,可,終究是太殘忍了。
「謝欽聖夫人。想不到短短月余,夫人就真讓嬪妾刮目相看呢。這坤朝建國百年間,放眼望去,除了昔日的太後在三日間連晉到皇貴妃,恐怕,就只有夫人能望其項背了。」
「本宮蒲柳之姿,幸得皇上垂憐,又怎能與太後母儀天下相比呢?」蒹葭淡淡應上這句。
「夫人真是過謙了呢,夫人僅一次得蒙聖恩,就懷得帝嗣,更是六宮的典範呀。」
「那是本宮之幸,相較蘇貴姬蒙受帝眷多年,始終不足一提。」
言辭間針鋒相對其實是最累人的,而這,卻是後宮大部分嬪妃都必須適應的習慣。
薄涼深宮,概莫如此。
蒹葭的語氣始終是淡淡的,正是這份淡淡,讓蘇貴姬在心底更是嗤鼻起來,她稍稍欠過身子,笑呵呵地盯著蒹葭︰
「夫人真是謙虛,那日,是嬪妾太過跋扈,還望夫人莫記前嫌。」
「本宮素來只會往前看,從不顧念著過去發生的事。」
「那就好。今日嬪妾實是希望與夫人摒棄前嫌,特給夫人做了些擅長的糕點。」蘇貴姬微微笑著示意煙兒,煙兒將一精致的檀木盒呈到桌案上。
雖然那次暴室的事,煙兒是受了主子的唆使,但今日奉上檀木盒時,還是害怕得連蓋子都差點掀不穩。
而蒹葭顯然並不在意,只睨了一眼煙兒打開的盒蓋,里面,擺放著六塊晶瑩的紅櫻糕︰
「有勞蘇貴姬了。」
「這呀,也是皇上最愛的糕點。嬪妾想著,或許皇上下朝會到夫人這,干脆一並多做了,也算是借夫人的手,讓皇上惦念一下這舊滋味。」
難道,真是如此簡單麼?
蒹葭收回目光,與蘇貴姬的眸華對視,含笑打趣道︰
「原來貴姬的心思是給皇上留的,那本宮怎能奪人所愛呢?喜碧,將糕點盒封上,一會送去御書房,交給海公公。」
既如此,她又何必去用呢?
宮里的吃食,用與不用,其實都是種計較,也是種彼此間的掂量。
只是,這紅櫻糕,更多的,卻是關乎前朝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