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你我都不是東京人,這里再好,我們也都是要回去的,安陽才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根。」說到這里,周平想起數年之後這個夢幻般的城市就會化為廢墟,後人只能在畫冊與文字中尋找她的繁華,不禁嘆了口氣︰「再說這東京的繁華是竭天下百姓之力才能維持的,你覺得可以永遠維持下去嗎?」
薛良玉不解的眨了眨眼楮,問道︰「阿平,你這是什麼意思?」
「呵呵,不說這些了!」周平將包好的弓箭掛在牆上,笑道︰「你不是說那‘小關索’如何厲害嗎?好,今晚我們就一起出去看看!」
「好咧!」和所有的少年人一樣,遇到了自己感興趣的事情,薛良玉立刻把疑惑丟到了腦後,他笑著拿起外袍披上,笑道︰「今天正好是臘月二十三,禁城宣德門那邊"棘盆」要預演元宵的節目,咱們一路逛過去,正好晚飯後到了李寶的場子,他都是最後壓軸的兩場相撲,瞧個正著。」
兩人出了韓府,往"棘盆」那邊走去,所謂"棘盆」就是在禁城口的宣德門外一片大廣場上,臨時用采繒色絹,蘆席竹架圍成的大劇場,容得幾萬觀眾,可算是演劇界的龍門.哪個節目被選上了,頓時聲價十倍,成為事實上的國定節目,不要說尋常的藝人,就是當今官家身邊的愛將——侍衛親軍馬軍司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劉琦在還是一名環衛官的時候,就曾在"棘盆」之中表演過精湛的騎術;而在京中以「鼓王」聞名的大宗正燕王趙擬也曾經在那里表演過擊鼓。在東京城里,每一個人都是演員,在觀賞別人表演的同時自己也在表演,哪怕是天子身邊的大臣也不例外。
兩人到了"棘盆」,看了張金線夫婦演出的懸絲傀儡,作為一名後世的穿越者,周平自然沒有像同伴那樣沉浸在表演中,但他也不得不驚嘆那位名叫張金線的表演者的驚人才能,居然能夠用十根手指,牽動著數只木傀儡,依靠他的靈活的手勢,傀儡們不但可以做出同樣的、還可以做出各各不同的動作,豎蜻蜒,翻筋斗,撲打扭殺,樣樣都來,而他的渾家,外號"一條金"的一條金嗓子隨著木偶的舞蹈動作抑揚頓挫地伴唱著.她有時唱得響遏行雲,有時又輕微得像一縷幽泉在空谷中回旋嗚咽.觀眾的心似乎也被他們用一根絲線懸起來了。也許從視覺效果上講,這個傀儡戲無法與後世的電影、電視相比,但如果從個人的技巧,這對夫婦倆卻達到了極為驚人的水準。
終于,在一片歡呼叫好聲中,張金線的傀儡戲結束了,一個十來歲大小的半大孩子舉著一只小籮筐跑了出來,向觀眾們討要賞錢,觀眾們則根據自己的經濟能力、慷慨程度以及特別喜歡在大庭廣眾之間表示闊綽的虛榮心慷慨解囊,隨緣樂助,有的模出一文錢,有的模出十多文錢,有的掏出大把錢,鏗然有聲地丟進籮筐里,執事人員一律唱諾道謝。
當籮筐來到周薛二人的面前,薛良玉轉過頭來,臉上露出求懇的神情,周平知道他已經把錢花得差不多了。他笑了笑,從懷中取出十余文錢,比了一下自己與薛良玉,丟入籮筐中。
「多謝二位大爺!」那個半大孩子向兩人唱了聲諾。周平點了點頭,便與薛良玉擠出了人群,向薛良玉口中所說的角抵表演處走去。一路上薛良玉不住口的稱贊著剛才的表演,而周平卻陷入了深思中,剛才他隨手丟下的那十余文錢,在安陽便是一個壯丁兩天的口糧,卻在這里卻只能讓兩個人看兩場傀儡戲,那個張金線夫婦兩人一夜所得只怕就勝過一個農夫一年所得。也許在物質極度充裕的現代社會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在中古時代的汴京,就頗為奇怪了。這麼懸殊的收入差異只能說明一點,帝國已經將整個國家相當大的資源都集中到了首都之中,以至于在整個帝國還是一種自然經濟的時代,首都卻出現了這樣一種人為造成的高度發達的商品經濟,而這種畸形的繁榮不可避免的腐蝕了居住在這里的居民、官員、皇室、還有軍人。這在和平年代也許沒有什麼,而一旦進入戰爭,就會成為災禍的根源,因為這里積蓄的巨大財富不但不能馬上變成抵抗的力量,反而會引來敵人的貪欲,尤其汴京處在一個無險可守的平原之上,並沒有大的地理障礙將北方的鐵騎與自己隔開,這種危害就尤為顯得嚴重了。
「到了,到了!」薛良玉的歡呼聲,將周平從思索中驚醒了過來,他抬起頭來看了,相比起周圍的建築物來,此行的目的地有些寒酸,只不過一塊用竹籬笆圍成得四五丈見方空地。另外在空地的兩端各有一個供選手休息的茅棚,有身份的客人則在空地四周的樓上居高臨下的觀看,不過簡陋的陳設並沒有妨礙觀眾的熱情,數百名觀眾圍在外間大聲的叫喊著,為自己支持的一方加油助威。
「幸好沒來遲,這一組完了就是‘小關索’李寶的場了!」薛良玉向旁人打听了場次,跑回來告訴周平。周平正準備找個視線好點的地方,卻突然看到對面的二樓上坐著兩個剃掉了前半邊頭發,後腦勺的頭發梳成兩根發辮的胡人,看其服飾打扮倒有些像是自己前世在書本里看到的女真人。周平心中不由得一動,這兩人莫不是那天在驛站里听到的女真人的信使?
薛良玉往里面擠了擠,回頭一看卻發現周平傻站在那兒,不由得怒道︰「你站在那兒作甚,李寶就要出場了!」
「哦,哦!」周平應了一聲,跟了進去,這時人群中發出一陣歡呼聲,原來是李寶出場了。
周平看著那個從茅棚中走出來的漢子,只見其中等身材,但長得非常敦實,腰束長帶,著短褲,足穿翹首鞋,**的上半身上滿是累累的肌肉。他抱拳向圍觀的眾人做了個團揖,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更高亢的歡呼聲,周平甚至從中听到了不少女子的尖叫聲,心中不由得暗想,感情這位李寶還很受東京女性的歡迎嘛。
這時隨著一聲鑼響,歡呼聲靜了下來,數百道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空地正在準備進行角抵的兩人身上。這角抵是中國一種傳統的徒手搏斗技巧,其規則大概比較接近現代的摔跤,以將對手推出圈外或者摔倒在地著取勝,在北宋時極為盛行,無論是軍中還是民間皆有無數的擁躉,東京作為天下精英薈萃之地,其中的角抵好手更是無數,這李寶能夠坐享第一的名聲,其自然有不凡的實力。只見他雙腿微曲,腳尖內扣,雙臂自然下垂,雙眼冷冷的看著對手,等著對手先發動進攻。
對面的那條漢子繞著李寶繞了數圈,未曾找到機會,心頭不由得一陣急躁,大喝一聲便搶上兩步,伸出左手便向對方的右肩搭去,與此同時,他的右腿使了個絆子,只待指尖踫到對方的肩膀,便扭腰發力,將對方摔倒。這位撲手雖然不及李寶有名,但在來東京前在當地也是極有名的撲手,這角抵之術,最要緊的便是腰腿之力,他自小便取一只合抱大小的水缸,用力轉動,一開始是裝水,接下來是裝沙土。近二十年的寒暑之功,到了他這個年紀,能夠將裝了大半缸沙土的水缸轉動如常,其腰腿力量可見一斑。發力一扳,便是一頭公騾子也禁不住他這一下。
他本以為不管如何,李寶會退後半步,讓開自己這一抓,再做主張,卻沒想到對方便站在那邊一動不動,這撲手心中不由得大喜,暗忖這李寶好生托大,手上不由得再加了三分力道,要將對手一下便摔倒在地。
眼看他指尖就要踫到李寶的肩膀,眼前一花,卻不見了人影,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大腿根部一疼,便整個人飛了起來,摔了個昏天黑地。
「好個小關索!」一旁的周平不由得咋舌,他在一旁看的清楚,原來那李寶方才不退反進,俯身一撲,不但避開了對方那一抓,反而乘機將右腿叉進對方兩腿中間,松了對方的根腳,再順勢拿住對方的腰用力一掀,便將對手摔倒在地,端的是快如靈貓,間不容發。
人群發出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無數的銅錢被丟入場內,中間甚至還夾雜著幾根金銀首飾。那李寶向四周的眾人做了個團揖,便進去休息,準備應對下一個對手,自有小童出來撿取。
「好厲害!」這時後方傳來一身怪腔怪調的叫好聲,周平扭頭往聲音來處看去,原來叫好的卻是那兩個在二樓的胡人,只見其中一人手臂一揮,相撲的沙地上落下來一物,周平定楮一看,卻是一塊拳頭大小的銀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