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依我看還有周旋的余地,我們是大宋使節,這些盜賊看上去也是漢兒,若是表明我們的身份,他們未必敢加害!」周平沉聲道。「這個——」韓肖冑還是沒有應允。看清楚他的顧慮的周平上前一步,低聲耳語道︰「此事小人去一趟即可,相公您大可在這邊等著,若是小人回不來,您打馬逃走也來得及!」「也只能如此了!」韓肖冑點了點頭,隨即他伸出手抓住周平的手臂,沉聲道︰「我此番若能月兌難,便將你與良玉當自家子佷看待,若有違諾之處,我韓肖冑死後不得入韓家宗祠!」「多謝相公!」周平趕忙拱手稱謝︰「只是小人不識禮儀,只恐那邊人不相信,希望能夠借相公的官袍一用,再讓溫成隨我去一趟!」現在韓肖冑只要不用自己去冒險恐怕什麼條件都會應允,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幾分鐘後,周平便與溫成二人各自騎了一匹馬朝盜賊所在那個小山坡行去,離山坡還有十幾步時,周平便跳下馬來,向迎過來的盜賊拱了拱手,道︰「請稟告你們首領,有大宋天使在此!」在盜賊的引領下,周平牽著溫成的坐騎,向山坡上走去,他小心的觀察著四周的盜賊們,這是一群怎麼樣的人呀,只有極少數人的身上有完整的衣裳,絕大部分人的身上都是用各種各樣布片、皮革或者其他容易搞得到的東西包裹起來,的皮膚在燕地刀劍般的朔風下呈現出一種青紫色。這些可憐的人們正在爭先從遼軍尸體上拔下衣服和鞋子,看他們的樣子,可一點也不介意從這些衣服和鞋子是從還熱乎的尸體上扒下來的,還有人則在將已經受傷的戰馬殺死,並將尸體切割成比較容易帶走的塊狀,顯然盜賊們將這當做食物,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和其他刺激腎上腺素分泌的味道。當周平牽著溫成的戰馬從他們中間經過的時候,不少人停下手中的動作,驚訝的抬起頭來看著馬上身著黑色紗帽、深藍色官袍、腰挎玉帶的溫成,便宛如看到神仙一般,周平竭力讓自己保持著鎮定的樣子,突然一個頭發斑白的老者撲倒在地,一邊大聲哭泣一邊向馬上的溫成連連叩首,喊道︰「不意今日得復見漢官威儀,老兒死亦無憾矣!」「老丈請起!」溫成翻身下馬,將那老者雙手扶起,目光掃過四周的盜賊們,眾人紛紛本能的低下頭,跪拜了下去,「看樣子自己這一注下對了!沒有看錯人!」周平見狀總算松了一口氣,他眼角瞟了一下馬上的溫成,暗想這老吏的賣相還真不錯,三縷短須,皮膚白皙,面容清 ,把那身官袍一披,若不是自己事先知道,還真以為對方就是那位中書省掌起居舍人、執掌天子符節之人了。「大宋天使在哪里?」隨著粗厚的聲音,人群中快步走過來一條黑大漢,看他身上衣衫上還血跡未干,也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所殺的遼兵的,只見其距離周平他們還有七八步遠,便拱手唱了個肥喏︰「某家張關羽,拜見二位天使!」他不懂得分辨周平與溫成身上的服色,干脆一同當做使臣。「張關羽,好大的口氣,感情關、張兩位萬人敵全加一起了。」周平聞言心中不由得暗想,不過他也知道像這種盜賊首領為了避免牽連家人,一般都使用綽號而不是真名,俗話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綽號」,此人既然敢用這個名號,必然勇力過人。剛才看他先故意示弱,引誘遼軍騎兵來攻,然後又使計將五十名騎兵幾乎一網打盡,也不是一勇之夫。自己還是莫要大意了露出破綻的好。想到這里,周平側身讓開,拱手道︰「張首領,這位才是大宋天使韓相公,小人不過是使團的護衛罷了!」溫成向張關羽拱了拱手,道︰「本官受天子詔命,出使遼國,壯士是否可以讓開一條路,讓本官完成天子之命!」那張關羽顯然並不適應這種文縐縐的對話,他將汗津津的右手在上擦了擦,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等都是漢兒,又豈會觸犯天使,小的們,快給天使讓開路來!」盜賊們趕忙讓開道路,溫、周二人正要離去,也不只是觸動了那根神經,那張關羽突然上前一步,跪倒在溫成面前,磕頭如搗蒜般︰「我等都是漢兒,遼人無道,在遼東與金人連戰連敗,便在幽燕大肆征括軍馬、糧食、壯丁,我等是在沒有了活路,才起兵自活。相公乃天上人,智略遠勝我等,還請指點一條生路!」溫成見狀,沉吟不語,畢竟他在出發之前可完全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如果說說幾句褒獎的場面話還無所謂的話,接下來的事情可就不是一個禮部的老吏能夠置喙的了。數百道目光一下子集聚到了溫成的身上,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了。「咳咳!小人想要斗膽說一句,還請相公應允!」周平低咳了兩聲,向溫成唱了個肥喏,肚子里早就彷徨無計的溫成點了點頭。周平轉過身來,先伸手將跪在地上的張關羽扶了起來,笑道︰「張首領請起,韓相公是大宋的朝廷命官,遼宋乃兄弟之邦。」說到這里,周平的聲音變得低沉了起來︰「這種事情若是在場面上,倒是讓我家相公為難的很呀!」那張關羽貌似粗豪,但實際卻是個頗為精細的人,否則也無法在當時眾多旋起旋滅的民變中月兌穎而出,他立即听出了周平話中的言下之意,趕忙笑道︰「某家愚鈍的很,還請這位官爺提點,他日必有重謝!」「首領說的哪里話!」周平笑了笑︰「韓相公受的詔命是前往遼國出使,並無招撫貴部之權,不過若是首領久慕我天朝風化,要上書天子,倒是可以代為轉交。」張關羽聞言恍然大悟,趕忙稱謝,周平立即從車上取來紙筆,替其將欲投靠大宋的書信寫好,張關羽又拔刀將右手食指劃破,在書信尾部摁了一個血淋淋的指印。周平將書信收好,張關羽領著幾個手下親自將周、溫二人送回車隊,千恩萬謝的送車隊離去。「相公,小人方才獨斷妄行,竟然與匪類交接,還請治罪!」馬車上周平將事情經過說完後,將那張關羽遞過來的文書雙手呈上,隨即向韓肖冑斂衽下拜。「快起來吧!」韓肖冑隨手接過文書放到一旁,笑道︰「何罪之有,方才若不是你與其周旋,我等都月兌不了大難,這文書只有你知我知,等回到大宋一把火燒了,那張關羽還能跑到東京找你的麻煩不成?」「相公果然遠見卓識,非我等能及!」周平趕忙恭維了幾句,他本以為那韓肖冑會將那份文書留在手中,作為晉身之階,畢竟現在宋聯金攻遼在北宋的上層已經佔據了相當大的優勢,那麼如果擁有一條在遼境內的義軍的聯系渠道可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晉身之階,可沒想到韓肖冑竟然要將其燒掉,這可是完全出了周平的意料之外了。他正想找個理由勸說,一旁的溫成沉聲道︰「韓左史,依下官所見,這份文書還是妥善保存為妙,若是出兵征遼,這張關羽便是不可多得的一枚暗棋!」「暗棋?」韓肖冑問道。「不錯,您可記得董龐兒?」「董龐兒?」韓肖冑臉上露出思忖的神情,片刻之後他突然笑道︰「莫不是那個解潛招撫的燕地豪杰?听說此人縱橫雲中,沉雄多智,遼軍皆不能制,莫非這張關羽與董龐兒有什麼關系?」溫成微微一笑︰「我這幾年往來遼宋之間,听聞燕地群盜之中,董龐兒有智,張關羽多勇,余者皆不足道。今日相公毫不費力便將其給朝廷的上表拿在手里,又豈能不妥善保存?」「好,好,溫公說得好!」韓肖冑聞言笑道︰「此事若成,我定會向天子稟明你們兩人的功績,重重獎賞。」說到這里,他也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兩人說完了事情,便下得車來,周平正準備上馬,耳後卻傳來一聲嘆息,回頭一看卻是溫成一雙眼楮正死死的盯著自己,不禁舉得有點異樣,笑道︰「溫公,有什麼事情嗎?」「周承信!」溫成用叫了聲周平的官職︰「我今年五十有三,在公門里呆了三十多年,識人多矣,可說句真心話,像你這般的人物還是第一次見到。」「溫公謬贊了,在下哪里當得起!」周平趕忙謙虛道,但立即被溫成打斷了話頭︰「你莫要以為我實在夸你,你通達權變,智略過人,可惜未曾讀書,若是在太平年頭,也不過是個富家翁。但如今——」說到這里,溫成嘆了口氣道︰「就不只是福是禍呀!」他深深的嘆了口氣,不待周平開口辯解,便搖搖晃晃的向自己那輛馬車走去,周平看著他蕭索的背影,不禁也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不要說你,我也不知道是福是禍呀!」